正文  第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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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的夏天似乎來得特別地早,這不,還沒到端午節就隱約地聽到教室外那棵老槐樹上
    傳來的知了的叫喚聲了。
    最後一節課總是最難熬的,我一邊聽著講台上語文老師的諜諜不休,一邊捂著咕咕叫的肚子,想著六點鍾開始的美少女戰士。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鈴聲悠悠地響起,語文老師蹣跚移去,我抓起書包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回了家。我丟下書包,跑到廚房剛解決了民生問題,奶奶就遞給我一個裝著切好的土豆絲的籃子,讓我拿去讓在河邊洗衣服的媽媽一起洗了拿回來。那個時候我們村裏還沒有自來水,淘米洗菜什麼的都是去固定的河邊,而食用的水則是從幾十米之外的長江裏挑回來然後用明礬沉澱一下的。我很不情願地接過,嘟著嘴去了,如果我能預料到後來的悲劇的話,我想我一定不會那麼聽話。
    三兩步就走到了小河邊,媽媽一邊洗著手裏的衣服,一邊和陶善強的媽媽聊著天。陶善強家就住在小河邊,他外婆和我外婆家是一個地方的,往年過年過節也都一起去。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人都嫁到千裏之外的同一個地方,感情自是比別人更深一些。我慢慢走進,聽到了媽媽唉聲歎氣的聲音,
    “唉,那個小孩子真是可惜啊!”
    “還好,華蓮還年輕,以後再要就是了。”
    章華蓮是我的阿姨,我也明白了媽媽為了什麼歎氣了。去年小表弟的死訊傳來的時候,媽媽當場暈了過去。誰能想象那個天真活潑的四歲小孩一夕之間就與我們天人永隔了呢,而因為這件事心痛加自責的外公更是臥床了大半個月才起來。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家就被撒旦誅咒了。
    我把手裏的籃子遞給媽媽,又聽著媽媽嘮叨了我兩句就不勝其煩地顛了回去,因為快到水冰月時間了。我將洗好的菜放進廚房,跑到堂屋奇怪地發現奶奶直直地躺在地上,旁邊還放著一隻碗。我納悶地走過去,蹲下來推了推閉著眼睛的奶奶,
    “奶奶,你怎麼躺在這裏睡覺啊,快起來!”我喊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忽然恐懼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失去了。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小萱,你在幹嘛呢?”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對門的張小富,他雖然隻比我大一歲,但顯然要老練得多了。
    “我奶奶不知道為什麼躺在這裏。”我的聲音已經明顯地帶了一點哭腔,張小富大步地走了過來,伸手摸了摸我奶奶,然後拿起旁邊的碗聞了聞,然後堅定地看著我,
    “你快去把你爸爸媽媽喊回來,你奶奶是喝了農藥了。”什麼,我的頭頓時嗡了一下。那個時候的農村,聽的最多傳的最廣的就是某某人家的老婆想不開喝農藥死了。我的腦子再沒辦法思考,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眼前的事讓從來都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無法理解。張小富推了推我,
    “還不快去!”我噢了一聲,趕緊往小河邊跑去。
    我看到媽媽,氣喘籲籲地喊道:“媽,奶奶喝農藥了。”
    媽媽愣了一秒鍾,扔掉手中的刷子就跑了回去。
    等我回到家的時候,堂屋裏已經圍滿了人。隨後趕來的村醫給奶奶作了檢查後搖了搖頭,我的眼淚立馬蹦了出來。那個每天晚上給我講小日本鬼子進村的奶奶,每次在我假裝肚子痛後給我變戲法地拿出零食吃的奶奶,那個別人欺負了我就要拚命的奶奶,她就這麼沒了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恨上自己了。如果我沒離開,如果我一直陪在奶奶的身邊,是不是她就不會死了?
    可是我似乎忘了一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許多年後,我想起那年的春天我和媽媽一起下田去給剛栽下去的油菜施肥的時候,媽媽指著幾個缺了菜苗的坑凝重地對我說:“小萱,你奶奶活不過今年了。”當時的我隻是聽聽罷了,並沒有上心。直到以後想起這件事來,才悲哀地覺得中華民族果然是一個博大精深的民族。
    爸爸是從田地裏趕回來的,他一回到家,就擠到奶奶的屍體旁邊,揮開媽媽正在更換奶奶外衣的手,自己做了起來。我知道爸爸和奶奶的感情很深,奶奶是帶著大姑姑和爸爸改嫁給爺爺的。雖說爺爺對他們兩個小孩子也很好,但總是缺少點什麼,再加上爸爸小時候生過幾場大病差點死掉,奶奶對爸爸更是如珠如寶,想來她對我的偏愛也是與此有關的,因為我是那麼地像爸爸。
    “都是你,吃幾根油條也有話說,現在把老人家念死了,舒服了吧?”爸爸一邊換著手裏的衣服,一邊對著媽媽說了這句話,媽媽一聲沒吭,隻是死咬著下唇,通紅的眼眶裏淚珠在打著轉。我從沒見過媽媽這個樣子,在我的印象裏,媽媽應該是那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英雄兒女,也許她每次拿著長竹蒿滿村子追著我打時你沒看出來,但她與爸爸在一起,從來隻是她罵爸爸的份呀。
    幾年後,我曾問過爸爸有沒有後悔當時講的那句話,爸爸怔怔地沒有回答。我知道我有些殘忍,是的,在我的心裏是恨著父親的,他讓我沒有了媽媽,讓我沒有了奶奶,因為是他不懂得處理婆媳之間的矛盾才導致的悲劇。可是當我看到他那比同齡人更顯蒼老的麵容,眼淚又情不自禁地爬上了臉頰。
    媽媽紅著眼睛跟爸爸說:“我去後麵給奶奶找一雙幹淨的鞋。”我看著她的背影慢慢地向裏屋移去,過了很久,嬸嬸惶恐的聲音從裏屋傳來:“大嫂!大哥,快過來!”我隨著眾人跑了過去,隻知道傻傻地站在那裏,眼前的情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媽媽瘋狂地竄左竄右,躲避著想要抓她的人,聲嘶力竭地哭著,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地流下。
    “大嫂去了那麼久了,我就過來看看,一過來就看到她拿著敵敵畏喝了起來!我嚇得半死,立馬搶了過來。”
    許多年後的今天,每每想到這個話麵我仍能感受到媽媽當時的悲傷,我想起了偶然聽到的她說給別人聽的一句話:小萱奶奶是自然死的我不會怎麼樣,如果不是的話我肯定跟著去。我不知道她是在怎樣的狀況下說出的這樣的一番話,我隻知道人的唾沫是會淹死人的。
    村醫給媽媽打了一針鎮定劑,眾人將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她七手八腳地抬上了倒扣的竹床往鎮上的醫院奔去。
    我回頭看著堂屋裏的七大姑八大姨,她們看著我,眼裏無一例外地帶著憐憫,我知道,從今天開始,我的世界天塌地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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