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九月的太陽下，笑若隻覺得全身有一種被炙烤著的感覺。
    很熱，皮膚被曬的有些疼。
    在天界的時候，她從不用忍受這可惡的太陽，那裏時時刻刻都有和煦而溫柔，似乎能扶平一切的風。
    然而，這裏不是天界，這裏並非時時刻刻都可以讓笑若覺得舒暢的風，所以她愛上了洗澡。
    抬頭微眯著眼睛瞥了一眼那灼眼的日頭，笑若加快了腳步，去大學校園裏的公共浴室。
    洗澡時討厭被打擾，所以總會提前來的笑若卻意外的在公共浴室遇到了同宿舍的安倩。
    四下裏打量了一下，發現浴室裏除了安倩別無他人，笑若才走了進去。
    被冷水所包圍的瞬間，本應該是令人覺得愜意的。
    但今天，似乎有什麼擾了笑若的興致。
    浴室裏，除了嘩啦嘩啦的水聲，便沒了聲音，仿佛另外的那個人，那個安倩是不存在的。
    但沒有仿佛，所以安倩存在，存在的同時讓笑若產生了小小的威脅感。
    繼續著洗刷身體的動作，笑若隻微微的挑起眼角，看了那邊的安倩一眼。
    安倩早已梳洗完畢，也已穿好衣服，卻遲遲沒有離開，手中的手機更是攥的死緊。
    看著在有些昏暗的浴室裏微微閃亮的閃光燈，笑若了然。
    了然，卻不做聲，任安倩胡作非為。
    安倩走後才得以痛快的洗了個澡的笑若心情還算愉悅的回了宿舍。
    不出所料的，安倩在等。
    於是，裝作渾然不知，一如平時。
    打招呼，禮貌的寒暄過後，笑若終於看到了安倩那副得意的嘴臉。
    “笑若，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再接近章一的嗎，你為什麼不聽話？”
    安倩的聲音無恙，語調平平，似暴風雨前的平靜。
    笑若挑眉，語氣淡然。
    “章一來找我的，我不理會那是不禮貌。”
    “你！”
    安倩氣結，手中緊握著的手機卻似乎提醒了她什麼。
    “哼，少廢話，我不允許你接近章一！你聽懂沒有？！”
    “我從未接近過他，是他在接近我。”
    笑若淡淡地勾了下嘴角，衝安倩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
    “混蛋！笑若你別逼我！如果你敢再接近章一，我就把你的裸照傳到網上去！我要讓你一輩子在人前都抬不起頭來！”
    怒氣衝衝的安倩更加用力的攥著手中的手機，指向笑若。
    好像是在警告笑若：看！你的裸照就在我的手機裏存著呢！現在所有的事情你都必須聽我的！
    笑若斂了笑容，臉上的表情卻顯得不冷不淡。
    “我說的都是實話，信不信由你。”
    說罷，瞥見床頭放著的那一本小說，拿起來。
    “若沒有其它事情，我先走了。和他還有約。”
    笑若衝安倩晃了一下手中的小說，口中的“他”不言而喻。
    安倩自是氣急敗壞，因氣憤而不停抖動的手卻越來越緊的攥著手中的手機。
    “笑若！你給我等著！你敢跟我搶章一，就別怪我對你無情！”
    笑若不於理會，拿著小說信步走出宿舍。
    微微上挑的漂亮嘴角，在她幹淨美麗的臉上，平白的勾勒出了些與她容顏不相襯的狡黠。
    卻邪魅的妖豔，而耀眼。
    用手中的書輕輕拍在樹陰下長椅上坐著的人的頭，笑若微笑。
    “還真有你的啊，章一。”
    “什麼跟什麼啊！”
    章一奪過笑若手中的書，立即眉開眼笑。
    “笑若！太感謝你了！這本書我找了好久一直沒找到呢！”
    “知道謝我就少給我找麻煩。”
    笑若在離章一遠一點的長椅的另一邊坐下，仰頭望著樹葉的空隙間，那班駁的天空。
    “什麼啊？我又怎麼惹到你了啊？”
    章一不明所以的困惑著。
    笑若伸了個懶腰。
    “我說章大少爺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自己的這副皮囊有多耀眼，有多招搖。常被你約出來的我會被你的粉絲們當成假想敵的。”
    認真的聽笑若說話，章一雖感覺的到笑若的無奈，但也知道她隻是隨便發發牢騷而已。
    “嗬嗬，我還以為怎麼了呢。原來就因為這點小事啊！”
    “小事？”
    笑若坐直身子，一雙漂亮而漆黑的眼眸不帶任何神色的看向章一。
    章一被笑若看的一時啞言。
    “等到時候你就知道是不是小事了。”
    笑若伸手彈了傻愣著的章一一個腦門兒。
    “什麼啊？”
    章一揉了揉腦門兒，看著起身準備離開的笑若嘟囔著。
    正準備走的笑若忽然回頭，神色略顯詭異的看著章一，眼眸中略帶笑意。
    “你不明白？”
    隨即自問自答。
    “等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坐在綠柳成蔭的河岸邊，望著那在餘陽的照射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水麵，笑若大腦裏一片空白的發著呆。
    在這人間活了十九年，笑若並非不覺得自己開始能像個人一樣正常的生活，卻深刻的感受著無聊的時光和在天界時無異。
    活的太平凡，也是一種罪孽。
    可這又不是能任由她興風作浪的時代，所以便隻能呆滯的做些無聊的，對於她來說毫無意義的事。
    這讓她不禁開始想念纖羅。
    “姐姐！”
    纖羅的突然出現並沒有讓笑若覺得吃驚。
    五行珠的守護者之間，心靈是相通的，她的想念，自是能在第一時間傳達到纖羅那裏。
    “我好想你哦！”
    纖羅開心的笑著，坐在笑若身旁緊緊的摟著她的脖子。
    “好了，纖羅。脖子會被你弄斷的。這人類的身體可沒有我原來的身體結實。”
    纖羅嗬嗬的笑著，摟著笑若的力度稍微放鬆了些。
    “姐姐，告訴你哦！我可是很努力認真才從哥哥們那裏給你弄到這個的哦！”
    笑若一怔，看著纖羅攤開的小巧手掌中托著的瑩白色發光體。
    帶著玩味的開心笑容在笑若看清楚那東西之後立即在她的臉上綻開了。
    “謝謝你，纖羅。”
    “哈哈！姐姐跟我還客氣什麼嗎！”
    纖羅笑著吐了吐舌頭。
    “啊，我得回去了，要不然一會兒讓他們發現咱們倆的五行珠都不在就麻煩了！”
    把手裏的瑩白色發光體塞進笑若手裏，纖羅衝笑若擺了擺手，便消失在了笑若眼前的空氣之中。
    目送著纖羅離開後，笑若把那瑩白色的發光體托在右手的掌心，默默的注視著。
    嘴角的笑意更濃了——玩味的笑意。
    右手掌心裏的，是鑰匙，打開通往未來的時空之門的鑰匙……
    笑若與章一再次見麵的時候，氣氛明顯的異樣著。
    似乎隻要有一丁點的火星，章一所有的怒氣便會一觸即發的燃成怒火。
    但笑若卻似乎早有預料一般，漠然注視著章一的一舉一動。
    空氣沒有凝固，九月的風依舊吹著，日頭依舊炙烤著大地，一片祥和，一片焦躁。
    波光蕩漾，柳條輕舞，和諧的氛圍中不和諧的氣氛卻執著的撩撥著章一的憤怒。
    “笑若——你，知道安倩的事吧？”
    直直的逼問，確實是章一做事的風格。
    笑若坐在河邊柳下的長椅上，微昂著頭看著章一，點了點頭。
    笑若點頭的動作很輕微，輕微的讓章一覺得她似乎根本就沒有重視自己的問題，根本就沒有理解自己的憤怒。
    確實也是這樣。
    笑若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重視章一的問題，是因為她清楚的了解全部；沒有理解章一的憤怒，是因為她並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麼必要讓他覺得憤怒的。
    “好，很好。”
    咬牙切齒的章一狠狠的瞪視著笑若，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因瞪視而變得溜圓。
    “那你也應該清楚她很可能被判刑了吧！”
    絕對的質問讓笑若挑起了眉。
    她開始越來越不理解章一的憤怒了。
    “是，我知道。而且非常清楚全部細節。”
    笑若將眼眸轉向水光瀲灩的河麵，聲色淡然。
    “那又怎樣？”
    “這是我想問你的話啊！笑若！你到底想怎麼樣？！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情？！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章一激動的低吼著。
    “為什麼？”
    笑若再次轉眸看向章一，臉上也抹了一層淡淡的質問的顏色。
    “為什麼你要因為安倩的事情來質問我？事情的經過，警察不是已經調查的很清楚了麼？”
    “因為我不懂，不懂為什麼會這樣所以才來質問你！”
    章一因為氣憤而憋的通紅的俊臉在西下的陽光的照射下顯露出了另一種讓笑若不能漠視的神色。
    “難道你一定要讓安倩坐牢才開心嗎？！”
    定定的看著章一，笑若沒反駁。
    “混蛋！你有沒有想過，安倩的一生都可能因為這件事情被毀掉？！你有沒有想過，安倩的家人會因為這件事情有多傷心難過，甚至難堪！”
    笑若做不到漠視章一的憤怒，於是選擇正視，而正視的結果，卻是讓她皮笑肉不笑的扯起了嘴角。
    “我想過。”
    冷淡的聲音充斥在章一耳邊，讓他在那一瞬間不得不注視著笑若漆黑深邃的眼眸。
    “就是因為想過，所以才報了警，要求警方介入。”
    “不！我不懂！笑若！我不懂！我不明白！你怎麼會這麼做？怎麼會忍心傷害他人，而且傷害的如此之深！”
    章一的話，讓笑若情不自禁的笑了。
    “為什麼？你真的想知道為什麼？”
    章一用力的點頭，望著笑若的目光中帶著深切的渴望。
    “她趁我洗澡的時候拍了照片，來威脅我。我沒理會她的威脅，所以她就索性將那些照片都發布到了學校的論壇上。”
    笑若神情冷淡，仿佛一切事情都事不關己。
    章一用力的呼吸著，好久才使自己狂躁與愕然的情緒稍微平複。
    “可是，這對你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不是嗎？至少……至少……”
    “至少什麼？”
    笑若望著章一的漆黑色瞳孔中帶著深深的笑意。
    “章一，我不懂。你與安倩也不算熟悉，為什麼一定要管閑事？”
    章一緊抿了下嘴唇，繞開了笑若的問題。
    “笑若，我也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執著的傷害安倩？”
    “因為她咬了我。”
    笑若答，語氣平平，卻帶著另人心寒的溫度。
    “她咬了我，我就必定會借他人的口咬還給她。”
    笑若看向章一的眼眸裏亦裝點著冰冷。
    “章一，你覺得，若她沒有傷害過我，我又怎會平白無故的傷害她？”
    章一木然的呆愣著，他知道在這件事情上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麼立場可以如此對笑若怒吼。
    “我不懂你在想什麼，章一。你一味的指出我對別人的傷害，卻從未提及過別人對我的傷害。”
    笑若收斂了一切不該有的情緒，目光深切真摯而認真的望著章一的眸子。
    “笑若，我……我也不懂啊……我也不懂啊……”
    章一低低的呢喃著。
    “我……你應該不是這樣子的啊！我……我隻是認為你一定會寬容……給你的罪人一個重新改過的機會……”
    輕輕的搖頭，笑若苦笑。
    “章一，我不是聖人，亦不是心靈純粹的你。”
    仰望向蔚藍的天空，笑若歎息。
    “我以為十九年的時光可以讓我學會很多……人類的哀傷、痛苦、欣喜、歡樂、奉獻、給予……可是，十九年來，我隻學會了冷漠和報複。”
    扭頭看向章一，笑若自問自答。
    “可悲麼？可悲啊……”
    “章一，有時候，我也會為你覺得可悲。你太善良，所以就理所當然的認為我也善良。多麼的可悲啊——”
    “不，笑若，不是這樣的……你在說些什麼希奇古怪的話啊？我怎麼會不了解你？！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怎麼可能不清楚？我……”
    笑若愕然怔了一下，隨即苦笑開來。
    “對不起，章一……我的腦子裏好亂……亂的，都不知道自己跟你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默然對視了良久，笑若幾度開合卻未發出聲音的唇瓣終於還是開啟。
    “可是，章一，一切都在我的算計當中。”
    章一因笑若突如其來的認真語氣而驚愕。
    “安倩拍照的時候，我就知道。然後我故意激將她，迫使她在強烈的憤怒下把那些照片發布出去。再然後，報警，理所當然的不放過她。”
    “你說的對，章一，這件事情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心理上身體上都沒有。但我卻要傷害她，深深的傷害。”
    驀然笑開的笑若，臉上帶著濃重的邪魅。
    “你是誰？！”
    用力的一把扯過笑若的衣領，章一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你是誰？！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為什麼要傷害無辜的人？為什麼要侵占笑若的身體？！從笑若的身體裏滾出去！滾出去！把真正的笑若還給我！”
    “我就是我，從始至終，我就是笑若，無論過去的現在的，好的壞的，都隻是我。”
    冷冷的拍掉章一抓著自己衣領的手，笑若站直了身子。
    “那麼做是因為我要殺雞嚇猴，讓其他人像安倩一樣的人也不敢輕易招惹我。”
    哽咽的呼吸，章一望向笑若的眼睛裏蘊涵著悲傷與憤恨交加的神色。
    “你不是我認識的笑若！你不是！”
    微風輕撫，撫過笑若微微溢出汗水的額角，帶走一份炎熱，帶來一份清冷。
    柳影下，笑若低垂下眼瞼，輕輕的點頭。
    “對，我不是。”
    轉身，離開。
    卻仿佛見到了冬日風夜的寒冷與黑暗。
    我做錯了嗎，章一？
    因為我自私的想和你在一起而不被那些青睞你的女人指點叫罵，所以才做的事情，是錯的。
    對，是錯的。
    笑若對著天空苦笑了一下，攤開了右手的手掌。
    手掌中瑩白色的發光體在白天居然也顯得耀眼無比，卻同時散發著絲絲寒冷的氣息。
    笑若怔然愣住，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停步的地方，是川流不息的馬路正中。
    “笑若！小心！”
    笑若身後不遠處的章一驚叫出聲。
    當正沉浸於手中發光體的笑若注意到危險時，一輛從另一個路口拐過來，根本沒注意到馬路正中的笑若的車瘋狂的衝著笑若駛了過來。
    毫無躲閃之力的笑若瞬間做出了選擇，用盡全力的將手中的瑩白色發光體擲向了吸熱過多而顯得幹硬的柏油馬路。
    驀然回首，笑若看向章一的眼神有些哀傷。
    本想和他好好告別之後再離開的……
    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章一遇見到危險的那一刻，便已用盡全力的向笑若衝了過來。
    他用盡全力的撲過來，撲到了笑若僵站著的身體上，緊緊的擁住。
    “白癡！”
    低低的呢喃，仿佛自語，但隱含的溫柔卻清晰的刺在了笑若的身上。
    笑若驚愕。
    在一片迷朦的白霧中，笑若眼前的世界朦朧了，然後消失了。
    緊急刹車的聲音響徹雲霄。
    車後留下了尖叫著的黑色刹車痕，而車前則是空無一物——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