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常戊厚道，溫和，甚至還有點兒其他教練都不具備的文儒和情趣。
    路訓時，教練車開進山區。早春二月，正值桃花盛開的時節。漫山遍野的花紅葉綠使我們興奮不己。而常戊卻不屑地說：這不算什麼，前麵有更好的去處，象仙境一樣。果然，當車子開過山頂俯覽遠方，眼前驀然一亮：藍天白雲下，一座巨型水庫盤踞在群山之中，清澈的水中倒映著青山翠綠和點點猩紅，一處茅屋，三二隻小舟，真真的美不勝收。常戊自言自語地吟道：“尋一地風景，坐觀雲海；覓一處茶居，品味生活；會一個知己，笑談人生；於花前月下戶外小酌，依清漣碧波湖中泛舟；聽高山流水聲，賞春江花月夜；憑雕欄星空遠眺，通幽處曲徑漫步。謂人生之樂事也。”表情淡淡的，象沉思又象沉醉。而當我們為之歡呼雀躍，以至影響到開車的學員不由地到處張望時，常戊卻一聲斷吼：好好看路！把我們的思緒迅速拉回了現實。當然，這時的常戊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大家或重或輕或葷或素玩笑的狂損濫貶，而常戊隻是象平常一樣憨憨地略帶靦腆地笑笑，那神態也象極了我老公。
    
    五
    
    三個月的車上訓練轉瞬即過。當駕校校園裏玉蘭月季玫瑰等等諸位花神，紛紛含苞弄姿爭芳鬥妍絢麗滿園的時候，我們這期學員還未來得及好好欣賞花之妖林之酷，就陸續進入了各個科目的考試。
    盡管我們在常戊的精心指導下，駕車技術學得都還算不錯，應付考試應該不成問題。但真正麵臨考場，依然難免有些緊張。看得出來，常戊比我們更緊張。連續三天，常戊沒了那憨憨的略帶靦腆的笑容。
    在考場邊，常戊再三叮囑我們每場考試應該注意的事項和問題，細致到連報告老師，老師再見這樣的細節都無一遺漏。而當我們每個學員進入考場後，他則四平八穩地獨步場外，默默地計算著時間。
    常戊可以通過考試時間的長短，非常準確地估計到參考學員能否順利過關。
    我是常戊車上最最倒楣的學員。每一科目的考試，我都倍受煎熬地被排到最後一名。耳濡目染著芸芸眾生或凱旋而歸或敗走麥城或興高采烈或哀怒悲傷，我覺得我脆弱的神經仿佛變成了一根被擰過勁兒的琴弦，隨時都有繃斷的可能。擴音器裏每一次播放應考生的名諱，都猶如一柄小槌兒敲擊著我的心房，讓我能夠毫不費力地清晰地聽到它咚咚作響的聲音。
    常戊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緊張，關切地問：是否需要找關係調一下順序？我在一個悠長的深呼吸之後，做出一個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壯烈之舉：毫不猶豫地堅決地否決了常戊的提議。為此我得到了我們這一車學友集體的特別關注和支持：他們無一例外地在自己考試結束後，不約而同地齊刷刷地和常戊一起陪同我考到最後。
    天意釋然，讓我於無意之間與常戊開了個小玩笑。
    由於開始的太過緊張導致最後的太過放鬆，樁考時最終一個動作結束前那一瞬間的忘乎所以，讓我第一遍考試功虧一簣。第二次從新來過時，則絕不敢大意，緩緩慢慢一絲不苟地操作終於使我在限時考的最後一秒，得到了“恭喜你通過考試”這個在我們聽來比天籟之聲還優美動聽感人至深的美妙佳音。
    常戊急壞了。兩次完整的操作加上監考老師提車的時間，遠遠超出了常戊的估計用時。在我剛下車時，常戊就急匆匆地走進考場，迎麵問道：怎麼樣？我有心調侃，佯作無奈地反問：你說我會怎樣呢？常戊聽後頓時一臉的沮喪和對不起：最擔心的是你，最後掉下的還是你，真該給你多加幾次訓練的。看著常戊懊悔無比的樣子，我頓覺心有不忍。三個月的訓練，竟然給常戊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畢竟常戊隻是我的教練，令他如此擔心實在太不應該。接下來的兩場考試我真得要認真對待了。
    
    六
    
    考試結束後一周的一天下午，我忽然接到同車學友的手機短信，通知我“立即到駕校集合，有要事。”我不知就裏，放下手頭的工作，開車去了駕校。到了才知道是同學安排的聚會。
    雖然剛剛分別幾天，學友們相見，依然有說不完的話。
    常戊看我們說得熱鬧，便收集了大家的身份證，幫忙把駕照領了出來分發給每一個人，並且不無自豪地告訴我們：多少年來，我們是僅有的一組全體一次通過考試的學員，也是最團結最勤奮最用功的一組學員，他為我們高興。
    夕陽西下，餘暉未盡，華燈初上之時，我們暢飲於“回味從前”。舉杯交箸之間，大家敘述著學駕期間的種種趣事兒，包括常戊課間給我們講的笑話：一夥人兒在北京旅遊，去一家飯店吃飯，因為有離隊去私下會友的夥伴兒，不知能否趕得回來。飯店服務生詢問：幾位就餐？領隊便用我們地方方言大大咧咧地回答：不一嗌（不確定）。服務生聽得懵懵懂懂不解其意，隻好要求：請說普通話。領隊立刻用普通話的聲韻大聲回答：不一嗌！當初在我們最疑惑最低沉的時候，常戊就是用這個笑話把大家的情緒重新調動起來，而“不一嗌”也成了我們的口頭禪，每每說起，大夥兒都會心地笑成一團兒。今日笑談重提，倒讓我覺得一樣輕鬆別樣滋味兒。而學友們卻掉轉話題不失時機地調侃著我的膽小我的依賴，聲討著我的種種“劣跡”。直到我“心甘情願”地把杯中的橙汁兒換成啤酒自罰一杯了事。
    常戊很高興。那憨憨的略帶靦腆的笑容久久地掛在臉上。他一再殷切地感謝我們在他患重感冒時對他的百般照顧和款款關懷，他說那兩天點滴和一藍水果讓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誠摯的友誼和溫暖，對此他將永生難忘。我告訴常戊：不必那麼在意，我們隻不過利用職業方便為他服務了一次而已。可常戊卻覺得不然。其實人就是那麼容易感動。在學友的敬勸下，他喝了不少的酒，末了竟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席間，我瀏覽著常戊和學友們的張張笑臉兒，回憶著我們三個月來的朝夕相處，品味著他們於不經意間為我找回的在部隊時的感覺，思量著我們分別在即，一種久違了的千般不舍萬分留戀蕩漾在心頭，不知怎麼竟覺得有些隱隱的心痛。我不愛哭，可此情此景倒讓我覺得眼睛濕濕潤潤的。
    好象天公亦被我們感動，在我們宴終人散之時頓作傾盆大雨，且有始無終一般。無奈，我們隻得雨中道別。常戊執意不允我獨自開車回家：我既沒教過你夜間駕駛，也沒教過你雨中駕駛，天黑路滑，你自己開車，我和大夥兒怎能放心？學友們也堅持要把我送回來。商榷再三，決定讓常戊再給我當一回教練，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遇到緊急情況幫我及時處理。他們緊隨其後，共同先把我送回家，然後再由他們把常戊送回駕校。
    一路安然。
    時光荏苒，歲月蹉跎，轉瞬就是一年。那場夜雨之後，我再沒見過常戊。一直很忙，也沒去看過他。重大節日時，相互發過幾次短信表示祝福，再後來就沒了消息。隻聽說他由於不得而知的原因，很傷心地離開了駕校。去了哪裏，不甚詳。我隻是好想告訴他：雖然他在我們的生活裏隻走過了短短的三個月，但他的樸實善良寬厚和勤奮敬業卻融入我們一生的記憶中。有道是：相逢是緣，相識是緣，相知是緣，相悅是緣，相助亦是緣。無論何時何地何事兒，不必太過在意，隨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