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被找了回來，不用鴇兒施展手段，她已然是最淒慘的了……就和有身份的人決計不會去睡一張被乞丐睡過的床是一樣的道理，沒有客人願意花錢去擁抱一具被乞丐進出過的身體，所以就算她現在想老老實實的呆在小杏樓中接客都是不可能的了。
    鴇兒正考慮著是要讓疏影去後院做打雜的，還是幹脆賣給別的妓院算了。
    長安雖是繁華地，卻也不是所有的青樓妓院都有小杏樓的檔次，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小杏樓的客人一樣挑剔——街頭的幾家妓院，經營的便是那種低廉的沒有臉麵的肉體買賣。
    在小貴看來，怎麼賣不是賣呢？不過是賣的方式和賣的價錢不同而已。
    那時候她是初來，不更事的，傻傻的把話問出口，驚得鴇兒‘花容失色’，那一臉的菜色就跟被人判了死刑一樣的難看。
    若不是惦記著姑娘以後的用處，估計她當時就會撕了她。
    但是這些是不論的，有人就是這樣賣得廉價卻還是想要活得清高。
    月上闌幹，送走依依不舍的客人，略帶倦容的花魁娘子終於可以稍稍歇息。
    習慣的倚在窗邊，小貴放任自己沉浸在月光的洗禮之下——就算不能像那些精怪一樣從中得到好處，可誰不愛月光那溫柔的撫觸呢？
    閉目感受著這一刻的寧靜，庭院中細碎的聲響卻擾了人的興致。
    真是厭煩呐，難道這夜半三更的也不能讓人得到一絲安寧了麼？
    擰眉向桃樹方向看了看，然後她關上窗戶，決定休息。
    想象著明早起來可能會有驚嚇和喧嘩，心裏不禁有些看戲一樣的期待。於是被打擾的壞心情也沒有了，悠悠入睡。
    “小姐！小姐！不好了……”
    果然，一大早的，翠兒就咋呼著闖進了我的閣樓。
    “什麼不好了？”擁被而起，小貴伸出紅藕般的玉臂拂了拂散亂的發絲，帶著點將醒未醒的惺忪，道：“沒什麼不好，小姐我好得很！”
    雖然已經伺候了幾個月了，但是翠兒還是被她那海棠春臥的慵懶風韻勾去了魂兒，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小姐，樓裏出事了！”
    “嗯？”
    “疏影姑娘自盡了……”想是小丫鬟還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一張可愛的小臉兒帶著點受了驚嚇的蒼白，可是神色間又有點隱隱的興奮。
    “哎？什麼？”小貴杏眼圓睜，故作驚訝地道：“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兒的？”
    “我們也不知道，隻是今早護院巡視的時候在院子裏發現的，當時人已經沒了……嬤嬤叫我過來跟姑娘說一聲，今兒就別出門了，也別開窗兒，免得被晦氣衝撞了身體！”翠兒像隻小麻雀一樣喳喳的傳達著鴇兒的意思。
    小貴有點無奈。
    她這個小丫鬟啊，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瑣碎了點。
    “翠兒，我有些餓了。”總是要找個借口堵住她的嘴的，不然這一大清早的一直聽她嘮叨也是煩人。
    “……”似乎沒想到小貴是這樣的反應，翠兒呆呆地忍不住又重複了一次剛才傳達的信息：“小姐，我剛才說……疏影姑娘自盡了！”
    “嗯？是啊，你說了！我知道！”可是這又怎麼樣呢？小貴滿眼疑惑。
    “那你還要吃飯？”小丫鬟心直口快，直接問出了心裏的想法。
    小貴眨眨眼，疏影自盡和自己要吃東西有什麼關係麼？她覺得真是奇怪了。
    “我餓了，想吃東西有什麼不對麼？”
    看著小貴一臉無辜的表情，翠兒覺得自己真是問了一個再蠢不過問題。
    是啊！餓了就要吃飯，小姐的要求也沒什麼不對的，自己這樣子大驚小怪才奇怪了。
    翠兒搔搔頭，退了出去。
    等到房裏隻剩自己一個人，小貴起來披了一件緋紅色織雲錦的衫子，推開了那戶綠紗窗。
    左手支頜，她懶散的趴在窗欞上看著那落寞的庭院。
    依舊是那棵芳華褪盡的桃樹，樹上的新葉已經長出來了，還結了一些青色的果實，小小的，很可愛，充滿了生機。
    估計是怕驚了客人還是怎麼的，桃樹下已經收拾妥當，絲毫看不出就在昨夜，有一條生命在那上麵終結了。
    回想著昨夜那一丈白綾在空中拋出的絕望弧度，小貴心中隱隱有些煩躁，但更多的是譏虐。
    這個樣子死了倒也是幹淨，隻可惜了這麼大好的一樹碧桃嗬，倒為此成了不幹淨的東西。
    有些人就是喜歡做些捕風捉影的事，分明沒有益處卻還是樂此不疲。
    靜靜地聽著那剛成型的桃樹精魂的怒訴，小貴淡淡的同情著。
    “我應天生，順時長，冬枯夏榮，不違時令，春天開花悅的是他們的目，夏天結實果的是他們的腹……我哪裏錯了？不過是一個女人突然跑來死在了我這兒，那些人就都說是我在作祟，還要讓人來砍掉我……可要是有手有腿我是半步也不會讓那女人靠近我的啊！”
    是啊是啊，青山有幸，白鐵何辜？
    可是偏偏這事就發生在你身上了，又有什麼辦法！
    小貴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會牽連到桃樹身上的，不然她昨晚也不會視若無睹的袖手旁觀了。
    在人類世界裏，她們這些異類雖然因為習性的關係不會有太多牽扯，但多少還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下午的時候鴇兒來了小小的閣樓一趟，看起來雖然她已經吩咐了翠兒好好的照看著，但畢竟是獨一無二的搖錢樹……還是要自己親力親為的伺候著才是正經。
    聽著鴇兒絮絮叨叨地展示著她的關心，小貴心不在焉的聽著，間或應承兩聲。等到鴇兒說得差不多了，她才幽幽歎息：“隻可惜那麼好的一樹桃，汾陽王和袁將軍他們可都讚過它把我這小小的閣樓襯得更雅致了的！唉……”
    這話在這種時候說出來當真是無情了，可是鴇兒混跡青樓大半輩子了，有再多的柔腸同情也被消磨幹淨了，她隻從這隻言片語中聽出了別的意味來，“哎喲我的姑娘啊！這有什麼可惜的？改明兒媽媽我去請北城太君廟最好的道爺來做做法事也就沒什麼了，這小小的閣樓自然還是會繼續雅致下去的。”
    小貴喜歡的，袁將軍喜歡的，更重要的是汾陽王也讚過的……那畢竟就是美好的，怎麼也不能因為一點點‘小事’就破壞這份美好啊！
    這世道值得讚美的事物不少，但是能擔得那些上位者讚美的事物卻也不多嗬。
    聽鴇兒這麼說，小貴滿意的笑了。
    她倒是不怕和那些滿口以降魔除妖保護天下蒼生為己任的道士像遭遇的，因為這天下之大有真本事的人實在不多，更多的都是些沽名釣譽之輩——譬如北城太君廟的那位道爺。
    心情好了，小貴也有了談話的興趣，於是順口問了問：“那疏影你們怎麼安排了？”
    “那個疏影啊……”鴇兒暗地裏撇了撇嘴，心裏是極不高興談起這麼個晦氣的人的，但是小貴問起了，她也不能不答。小杏樓暗地裏的大老板可是著人知會了她的——把紫無雙好好的伺候著，怎麼也不能違了她的意。
    大老板身份隱秘，鴇兒也是未曾見過的，可是憑著察言觀色的本事和在小杏樓這幾年經曆的一些事，她就已經可以推斷出，這位幕後大老板的身份必定是非比尋常的。
    那既然大老板都這樣吩咐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她一個小小的鴇兒，隻要聽吩咐辦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