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成功人士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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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意一定,自然要避開文之悅。但他是執著的,知道了多多住處,時常在樓下守候,後來軟泡硬磨,從保安處問到多多的房間號,直接上樓敲門。多多既感動,又有些無奈,時常避出去,參加些交際活動。
    出版界的一次派對,多多作為暢銷書作家,也在被邀之列。她還不太喜歡這種場合,但到底學了舞蹈,倒也應付自如,翩然奪目。與她合作多年的編輯周生生第一次見到她,不由驚得瞠目結舌。
    “冒昧地問一句,紫鳶小姐,寫《暗夜花開》時,您幾歲?”
    “嗯,二十三,大學畢業不久。”
    “那您今年……”
    多多知道他的疑惑,粲然一笑,並不作答,目光望向別處,依然是一朵素淨的白蓮。留下周生生愣愣地看著她,口中喃喃道:“不可思議,不可思議。”肩上忽然被人敲了一下,才將他驚醒來,回頭一看,頓時表情肅然,站起身來。
    “是上官先生。”
    “周編輯神遊物外啊,我打擾你的雅興了。”
    周生生有些手足無措,指了指多多,語無倫次地說。
    “這位是紫鳶小姐,和我合作多年,出版了許多作品,現在名聲日隆。”
    “哦,原來是紫鳶小姐,久仰久仰。”
    多多嫣然一笑,看到眼前之人四十來歲,與她爸爸有幾分相似,麵容整潔,身材中等,穿一件藍色的西服,短發根根向上,那雙眼睛在細細的皺紋圍繞之下,像一眼琥珀色的深潭,飄著淡淡輕靄,雖然在微笑,但還是透出一種落寞。這讓多多頓生親近之意,像在芸芸眾生中忽然遇到同類。
    “這位是上官雲霖先生,出版界的大腕,捧紅了許多作家。”
    這個名字,多多縱然不聞世事,但也是聽說過的。策劃人,出版商,在書市裏興風作浪,掙得了很大的名聲。在她看來,這該是個市儈氣十足的商人,不料卻有這樣一雙眼睛。
    上官雲霖微笑著,身材筆挺,左手搭在腰後,右手舉杯,顯出從容的氣度,與多多手中的酒杯輕輕一碰。多多覺得手裏微微一顫,形成一條遊絲,直顫到心裏去。
    上官雲霖小酌了一口。他不算個美男子,但收拾得幹淨利索,下巴是淡淡的青色,別有一種風神。
    “紫鳶小姐的書我剛剛拜讀,人物內心拿捏得十分精準,有張愛玲的韻味。我是萬分佩服,一直遺憾這本書怎麼不是我編輯的呢。心想一有機會,一定結識這位才女。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隻是沒有想到,紫鳶小姐這麼年輕,而且還是萬中無一的清雅美女啊。”
    “上官先生過獎了,我隻是胡亂塗鴉而已。”
    “哈哈哈,紫鳶小姐要是多塗鴉幾本,我也不用費勁心力沙裏淘金,隻要定期推出您的書,就能輕鬆養活我們公司裏的員工,還有時間去度假了。”
    兩個人都發出笑聲,多多覺得有些虛假,他們中間隔著一層油膩的浮雲,有著酒肉的味道,並不太舒服,像一對相隔多年的老朋友,偶爾相逢,苦於地位懸殊,或是處在敵對陣營,如同周瑜和蔣幹,隻能說些幹澀的場麵話,沒有一句直指內心。但看看周圍,大家都是一樣的語調,在樂曲聲中彼此恭維,一片和美之音。本來初次見麵,不這樣寒暄,又能說什麼呢?
    她內心釋然了,忽然奇怪地發現,旁邊有不少女士都向她投來嫉妒的目光。這在她是常事。奇怪的是,這些女士都先注視上官雲霖,甚至在一旁竊竊私語,再將目光一輪,落在她的臉上,目光立刻降低了溫度。她不免有幾分得意。
    上官雲霖目不斜視,掏出了一張名片,腦袋微微一斜,又是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傾斜的一側,嘴角微微有個酒窩,一瞬間變得十分好看。
    “紫鳶小姐,日後如再有大作,若是您不嫌棄,我們可能會有合作的機會。”
    他注視著她,眼眸是淡褐色的,像是收藏了太多閱曆,都塵封在那裏,散漫而不可捉摸,讓多多有種探索的欲望。
    多多沒有留下名片,但上官雲霖神通廣大,通過一些渠道,得到了她的電話號碼。於是在一個傍晚,多多看夕陽西落時,電話機響了。
    “是紫鳶小姐嗎?”
    多多聽出了那個聲音,但為了保持矜持,還是問了一句:
    “您是?”
    “我是上官雲霖。”
    嗓音平穩,寬厚,充滿自信。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都修飾得十分整齊儒雅,散著淡淡的古龍香水味,成熟且成功的男人的味道。多多平靜著內心,將自己的聲音也精雕細琢,合乎明快而溫柔的節奏。
    “是上官先生啊,有什麼事嗎?”
    “本來幾天前就該聯係你,隻是俗事纏身,又怕打擾紫鳶小姐寫作。不知今天你能否賞光,與我共進晚餐呢?”
    多多無法拒絕。
    於是約會多了起來。每次總有浪漫的氛圍,燭光,鮮花,親密的談論。上官雲霖學識廣博,談吐自然不凡,尤其對當前文壇如數家珍,又加上在商場混跡多年,與純粹的學院派頗為不同,讓多多也覺有趣,而且受益匪淺。
    他經常在多多的樓下等他,斜靠在光潔的奔馳車上,一套名貴而活潑的西裝,看見多多下樓,他輕輕摘下墨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風度翩翩地為她開門,而後絕塵而去。
    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閃過的樓宇和樹木,多多恍然出神。剛才那一幕,真是好熟悉啊。多年之前,她與段懷瑾初次相約於湖畔時,她就曾想象過這種場景。或許,更早之前也想象過,而且是眾多女人的集體想象,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腦子裏閃現,修改,拚加,凝結在腦海深處,流傳了一個又一個時代。
    那麼多女人熱愛著成功人士,是貪慕富足生活,是希望奴婢成群?這是一個原因,但恐怕不是全部。當男人擁有成功,地位顯赫,或是富可敵國,在社會中昂然立足,擁有控製世界的權力,於是氣度從容,光芒四射,讓人頓生仰望之意。
    女人就拜倒在這種光芒之下。
    多多雖然不缺錢,但也需要這種光芒。她遇見過的那些男子,要麼沉湎於功名,比如寧明遠;要麼沉湎於過去,比如任心騁。好不容易遇到樸見素,如此重情,又不乏才氣,可因為事業無成,先失了自信,到頭來愛情也煙消雲散。而上官雲霖功名已成,應當有餘裕營造完美的愛情。他當然忙,但她恰好能成為內助,一人寫書,一人包裝,互相支持,這是何等幸福的組合。
    他的過去呢?多多並不擔心。因為他的眼神,包藏著他的過去,初遇時一睹之下,她立即引為同類。這是極難得的,所以無需擔心。
    坐在餐館裏,音樂輕盈舒暢,宛如蔚藍海水,而上官雲霖的聲音,是海水的波紋,緩緩起伏,熨帖人心。長久的奔波之後,她需要這樣的安全感。她慢慢覺得幸福,安寧,像一株在海水中搖擺的海草,頭頂是斑駁而閃爍的陽光——那是一盞光華璀璨的水晶枝形吊燈。
    文之悅並沒有消失,因為不久要開學,他離開了酒吧,一有時間,就騎著單車,來到多多的住處,不可避免地看見了那輛閃亮的名車,那位風度翩翩的男士。於是某個黃昏,多多回來,走進電梯,門快閉合的時候,文之悅闖了進來。
    短短幾個月不見,文之悅已經整個就變了一個人,她差點沒認出來,原本年輕、帥氣,像一團歡騰的火焰,如今卻衣冠不整,蓬著頭發,黑著眼圈,唯有目光清澈而淒怨,像一條祈求同情的小狗。
    多多的眼中掠過一絲慌亂,心裏自然愧疚。但情感隻是湧動了一下子,她隨即就變得理智了,長痛不如短痛,任何過多的情感表露,都會讓他陷得越深。況且年輕的男子天性樂觀,不會在失戀中困頓很久的。夏天這麼快就過去了,等秋天也過去,冬天就到了,那麼多女孩都期望一雙溫暖的大手,於是他找到心儀的清純女孩,開始屬於那個年齡的校園愛情故事,聖誕節時,在雪地裏相依行走。
    “大手握小手,雙手藏兜兜。”
    這是她和寧明遠當初相戀時的即興小詩,她忽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不免心裏一陣悵惘。文之悅似乎也被這種悵惘所感染,隻是站著,一語不發。多多看著電梯一層一層上升,覺得越是耽擱,情況會越難收拾。她打破了沉靜。
    “是你啊?”
    “是我。”
    “忙嗎,現在?”
    “你說呢?”
    電梯平靜地上升,一層又一層。偶爾打開,有人進來,壓製了他們的談話。二人默默站著,直到旁人出去,隻剩下他們兩個,文之悅壓低聲音,幾乎在自言自語。
    “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的人……”
    “什麼?”
    文之悅直直地看著她。
    “原來你也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我真是看錯你了。”
    多多不由生氣。
    “你憑什麼這樣說我?”
    “憑什麼?你仗著長得不錯,就去傍大款,還不夠嗎?”
    又是強盜邏輯。隻要有一個漂亮女孩,坐進中年男子的名車,定然是錢色交易,有了卑鄙的勾當。
    “難道一定是傍大款,而不能是愛情嗎?況且,為什麼愛上一個人的才華就是道德的,被人歌頌的;而愛上一個人的錢財,就是低俗的,要遭受鄙夷的,盡管是心裏酸溜溜的鄙夷。”
    但多多沒有說,因為根據她小說家的思維,她已知道文之悅的想法:愛情?都掉錢眼裏了,還會有愛情?可笑!而自己以前的觀念,不也和他一樣?今是昨非,還是昨是今非?也許自己真的是老了,是三十六的精明女人了。
    多多的沉默,讓文之悅語氣軟了下來。這時已經到了頂樓,電梯門打開。多多走出去,頭也不回,表情生硬得如同大理石,將指責的箭矢碰落在地。文之悅跟在後麵,語氣漸漸變成了懇求。
    “年年,和他在一起,你不會幸福的。你就看他那樣子,指不定禍害了多少女孩子。他不會認真對待感情的。年年,你可不能成為犧牲品了。況且,他有什麼?不就有錢嗎?我們也會有錢啊,隻要努力奮鬥,我們也能開奔馳,去高檔場所。而且,我們在一起奮鬥,這該多幸福啊。你不是說過,人生重要的是過程。你和他在一起,就算有感情,但也隻能分享他的勝利果實,高高在上地施舍給你。你是個要強的女孩子,你受得了這種屈辱嗎?”
    多多心裏不免也起了一些波痕,尤其是共同奮鬥一句。但他不知道,她並非一無所有,而是能與上官雲霖相抗衡的獨立女性。他們在一起,並非依賴,而是互相輝映。但這些,多多並不想多說。
    “之悅,我知道怎麼做的。”
    “那你想怎麼做?”
    “順其自然吧。”
    話剛出口,她驀地一動,這句話她以前經常說,標誌著懶惰,不作為,曾經讓一段原本有望的感情變得冷卻,段懷瑾也因此而命隕西藏。唉,到底什麼是自然?日落月升,春種秋收,這是自然。可心靈瞬息萬變,哪件事情算是自然的呢?
    “我不會認輸!”
    文之悅站在身後,堅毅地看著她。多多又笑了,帶著三十多歲女人的譏嘲味道。這真是個稚嫩的男孩啊,愛情不是念書,不是工作,不是攻堅戰。它太玄妙,光靠努力並不一定能得到,甚至有時越努力,愛情飄得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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