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館，紫姬將雷添翼扔在床上。多多驚魂甫定，但對這漢子十分好奇，就拿出《姓名錄》，寫上了項羽的名字，搜索到現代，果然出現了雷添翼三字。紫姬站在一旁，也感興趣，臉湊近去，輕輕念道：
    “雷添翼，生於1981年。還不到30歲啊，我還以為他四十多了呢。足球運動員，身體素質極佳，為球隊主力球員。為人秉性耿直，好打抱不平，因看不慣球場黑幕，無心配合，於是屢戰屢敗，最後當了替補。後來因為情感問題，殺了一名隊友，流亡在外，後依附於金融大亨王世奎，做了保鏢……這兒的記錄也太簡單了吧。”
    紫菱說：“詳細的在後頭。”
    紫姬往後一翻，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頓時不愛看了，轉過身來，去看那還在昏睡不已的雷添翼，就像小孩在打量一頭沉睡而無害的恐龍，不時拍拍臉蛋，扯扯胡子，口中絮叨著：
    “你就是西楚霸王？威震天下的那個？”
    多多也有些疑惑，問紫菱：“你說，他如果真是項羽轉世，怎麼今天挨打連還手都不敢，居然還下跪了？難以置信！”雖然雷添翼下跪，是為了救她，也算是極大的情分。但她還是覺得不夠快意。在她看來，楚霸王天生神力，就算不能力敵歹人，也應當寧折不彎，怎麼能學感受胯下之辱的韓信呢？
    紫菱點頭說：“在地府相見時，這項羽豪爽慷慨，也不是這樣的……”
    正要翻《姓名錄》看個究竟，紫姬喊了一聲：“他醒了。”紫菱手一揮，一陣白霧過後，她和紫姬都不見了，隻剩下多多一人。
    那雷添翼昏沉沉醒來，燈光刺得睜不開眼，用手擋了一陣，漸漸適應，才模模糊糊看見前麵站著一個人，竭力睜大眼睛，調整焦距，才看清了是與自己一起喝酒的姑娘。
    “這……這是哪兒啊？”
    “是我住的旅館。”
    “哦。是你帶我過來的？”
    多多點點頭。
    “多謝，打擾了。”雷添翼道了謝，用力拍了拍腦門，清醒了些，像一頭笨拙的狗熊，搖搖晃晃地想要起來。多多想象不出他在球場上英武靈活的樣子，更想象不出他曾是項羽，是力能扛鼎的勇將猛帥，舉世無雙的蓋世英雄。
    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她看著他落魄狼狽的樣子，忽然生了同情之心，想幫他一把，但又不知怎樣去幫，看著他漸漸走到門口，她情急之下，問了一句：
    “你踢過足球？”
    雷添翼擺擺手說：“陳年往事了，不說也罷。”說完又緩緩地走了。
    “你還殺過人？”
    雷添翼顫了一顫，像被子彈射中了，立即站住了，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多多，說：“你們……你們終於還是找來了。”
    多多愣了一下，她看到雷添翼的目光有些奇異，絕望之中帶點從容，甚至還有些釋然的笑意。
    雷添翼一步步走過來。“這麼些年，我雖然活著，但比死還難受。我早就盼著你們來了。隻是沒有想到，來抓我的，居然是位女警官。怪不得在酒吧裏，你敢坐在我對麵。別人都當我是怪物。”
    多多知道他誤會了，也不說破，而是將計就計。雖然眼前是殺人犯，但有紫菱和紫姬隱在身旁，自然也不怕他。她模模糊糊地問道：
    “你不後悔嗎？”
    “後悔？”雷添翼仰頭琢磨了一會兒，似乎幾種思緒在腦海中奔湧衝突，最後搖了搖頭，堅定地說：“不，我絕不後悔！”
    “為什麼不後悔？”
    雷添翼忽然雙目圓瞪，須發也似乎張開，像一頭暴怒的雄獅。他嚷道：“他……是死有餘辜！是他害死了嫣然！盡管他沒有動手，但天天折磨她，把她逼上了絕路，她這才……這才從樓上跳下去。這一切我都知道。”雷添翼說到這裏，忽然用粗糙的大手掩住臉麵，似乎眼前就是墜樓後血肉模糊的樣子。
    “可是法院卻不管，說找不到他行凶的證據，反倒讓他逍遙法外了。這太可笑了！你們！”雷添翼惡狠狠地指著多多，目光如利箭飛射而出，“你們號稱警察，人民衛士，但對他卻束手無措！這太可笑了！證據？哈哈，公道自在人心。你們非得要什麼實物證據。不就是收了他的黑錢了嗎！你們不秉公執法，我就隻好自己動手了。雖然他是我的好兄弟，我最好的兄弟……”
    雷添翼酒意未醒，渾渾沌沌中，情感無拘無束，再無半點遮掩。他舉手向天，淚流滿麵，對著空氣喊道：“彥明，你從我手裏搶走了嫣然，這我不怪你！隻怪自己沒本事，沒你會逗女孩子開心。嫣然愛的是你。可你為什麼總懷疑嫣然和我？即使你懷疑，為什麼不來找我？我可以澄清事實真相的呀。其實嫣然找我，就是懷疑你有心理問題，想給你找個醫生。可你就是不相信她，一次又一次地羞辱她，甚至當眾罵她是……”他的語氣開始惡毒起來，聲音像悶雷一般碾動，“所以，彥明，你是罪有應得！你別怪我！我是替天行道！哈哈哈，我是替天行道！”
    而多多看他的表情，似乎因為說了實話，反而好受了些。
    “那你怎麼說自己生不如死呢？”
    “為什麼生不如死？”雷添翼收斂了狂笑，使勁眨著眼睛，似乎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證據，“他……他害死了嫣然，也害苦了許多人，所以他該死。我製造了一次車禍，讓彥明掉下懸崖，神不知，鬼不覺，誰看見都以為是意外。我一開始還得意，若無其事地去參加他的葬禮，看看自己的傑作。可在那兒我看到了什麼？他的父母痛不欲生，一個勁念叨著他的孝順。我忽然明白，每個人都有很多角色，彥明是個壞男人，但卻是個好兒子，好兄弟。我可以名正言順地殺一個壞男人，但怎麼可以殺一個好兒子呢？我難道沒有犯罪？隻有上帝才有最終審判的權力，而我冒用了他的權力！所以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懺悔，但總是得不到解脫。”
    “那為什麼不投案自首？”
    “自首？我……我不敢，也不甘心……不甘心。”雷添翼又畏縮起來。“殺人償命，我不能償命。我隻接受上帝的審判，你們都沒有權利審判我。”
    多多看得可憐，就轉移了話題，用了溫柔的語調。
    “今天那些人為什麼打你？”
    雷添翼平靜了些，似乎想了很久，理清了思路，這才緩緩地說：“我殺人後，警察雖然沒有查到我頭上，但我精神垮了，在球場上，總是看到彥明衝著我笑，渾身的玻璃渣子，我根本沒有心思踢球，就從球隊出來了，到處漂泊流浪。我除了踢球什麼也不會，連吃飯都成問題了，正好有個老板招保鏢，我仗著身體不錯，就去應聘了。誰想，他們暗地裏居然做毒品生意，還炒作房地產。昨天他們讓我去做一筆交易，我不肯去，逃了出來，今天他們追上了我，還說，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走漏了消息，誰也逃不了……”
    “販毒？你可以舉報啊？”
    雷添翼冷笑了一聲，說：“舉報？王世奎是金融大亨，是商界領袖，還是人大代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多少人想動他，還不都被他滅了？”
    “所以你就活得像一條狗？”
    雷添翼眼睛裏掠過一片凶光，但隨即就湮滅了，伸出了雙手，說：“你帶我走吧，要殺要剮，隨便你們。”
    多多恨鐵不成鋼，說：“你看看你，還有點男人的樣子沒有？你替天行道的勁兒到哪兒去了？”
    “振作？替天行道？把王世奎殺了，就叫替天行道？我沒有這個權力！”
    “那你就任他們橫行霸道，掙著昧心錢？”
    “上帝……上帝會懲罰他們的……總有一天。”
    “上帝？上帝早把我們給遺棄了，我們隻能靠自己。用道德來約束，用法律去製裁！”
    “法律是不健全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混成這樣……”
    “那你就該站起來，去完善它！別在這裏像個怨婦，唧唧歪歪抱怨個沒完沒了！”
    雷添翼愣了一愣，看著多多，眼睛裏竄出一星火焰，閃爍了一下，很快又熄滅下去，疲軟下去，看了看自己，冷笑著說：
    “你看我這樣子，整個一廢物，還能怎麼樣？”
    “要知道，你可是西楚霸王項羽！”多多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
    雷添翼一愣，繼而大聲地笑起來。“警官，你今天喝得不多啊，怎麼比我還醉？項羽，你怎麼不說我是玉皇大帝呢？”
    多多看他頹廢的樣子，更為生氣，但一時又無可奈何。說教，是紫菱最擅長的。可這次怎麼不現身了？正想著，忽然聽到紫菱說：“多多，你讓雷添翼碰一碰你脖子上的玉墜，我有辦法幫他。”多多聽得十分清楚，但雷添翼卻毫無察覺，顯然是紫菱在與她心靈感應了，她當即答應，解下玉墜，對雷添翼說：“你如果不信，把這玉墜放在手心，一切自然清楚了。”
    雷添翼還在冷笑，但也伸手接過了，誰料一碰這玉墜，渾身頓時一凜，似乎炎夏時分，忽然掉進了冰窖之中，渾身不住顫抖。腦門似乎被撞開了，紛繁的圖像硬闖進來，像許多列火車奔馳而過，每個窗口都閃爍著亮光，耳朵裏聽見嘶鳴聲、尖叫聲、雷聲，似乎凝聚了全世界的聲音，一起往他耳朵裏灌，讓他頭疼欲裂，不由大叫著捂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