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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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止一次同別人一起到哥哥大人的學校裏去玩。我們在他們學校垃圾堆裏又翻又扒,尋找粉筆段、廢圓珠筆呀什麼的。撿到一截又一截的粉筆,我們就圖牆畫壁(但這不是粉筆的唯一用途,我們還會用撿來的粉筆在曬穀坪上“作畫”、畫“貓人公兒”、畫遊戲圈等),有時會用粉筆把所討厭的同學的“大名”寫在人家或學校裏的牆壁上,其旁再加上“亥(該)死”、“王六(八)”之類連我們自己也不確切懂得其意的語詞。我們在班上的黑板上也畫、寫歪歪斜斜的字寫上去就覺得好玩,畫上去的無名圖案,也認為是自己的“傑作”,看到老師在教室外走動,上課鈴將響,就趕緊拿起黑板擦,把它們擦掉不留一絲痕跡。我們撿到圓珠筆芯,拔掉那個金屬頭,弄幹淨塑料管裏的殘餘油墨,再配製一根小竹竿,塞進管裏,一個理想的“玩具”就製成了。我們從家裏拿或“偷”(瞞著家人拿)來一兩隻生番薯,帶到學校在班上拿著玩具射番薯玩。一點一點的番薯射出去,還有一點路程,射在人身上(不射中眼,若射中眼會使眼有點不適之感,不過無大礙)是絕對不會對人構成傷害的。番薯若射在人臉上,有時會沾住,這樣就引起了行為人及別人的關注,常會惹來一陣哄堂般的大笑,笑他或我的花臉。我們玩這種“射番薯”的遊戲玩得總是很開心,“戰鬥”(用這種“玩具”對射)在激烈之中樂趣是無窮的。哥哥大人在家裏“沒收”了我兩個這樣的玩具,令我很感到傷心。幸虧這種“玩具”之原料來得容易,再去中學的垃圾堆裏翻扒一番,再“偷”(也可稱之為“順手牽羊”,我有幾種方式可以“牽”到一隻這樣的“羊”,如吃飯時我端著碗躲到自己房間裏去吃,佯裝邊吃飯邊看書遲遲不把碗筷送出來,等他們吃完了,我再把少了一根筷子的碗筷端出去,到廚子裏抽出一支未用的補上;或趁家裏的人不在索性動作麻利地到廚子邊的筷子籃裏抽出一根就跑;等等。一支筷子折斷後可以做兩個這樣的玩具杆)走一支家裏的筷子,經過一番加工後新的玩具便製成了。我在家裏不玩這種玩具,或背著哥哥大人射番薯,他一點都不知道我還會有這種“無意義”的東西。哥哥大人在“沒收”我的玩具後,見我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自己親手製作的玩具我是特別愛惜的),真是鐵石心腸,一點都不發慈悲,還當著我的麵把玩具毀掉(哥哥大人力大,他輕輕一弄就把該玩具的重要“零件”——竹木竿折斷了,他反手一甩,塑料管便飛上了屋頂)。沒有揚手給我一巴掌,哥哥大人已經算是對我“高抬貴手”了,我是蠻識相的,他毀我玩具我保持著沉默。
哥哥大人所在的那個班級叫初三(1)班,星期二那天,我與兩個同班同學在上午做課間操時溜出隊,偷偷摸摸(我們得彎路繞過學校和操場以免讓老師們發現,我們若躲到廁所裏去避一下,然後行所欲為也可以)上了他們那所學校。我們做課間操時,哥哥大人的學校在上課,他們做課間操時,我們學校在上課。根據我們所掌握的這個情報,我們在教室外麵東看西看,尋找三(1)班。我很快就找到哥哥大人的這個班了。我和其他兩位同學在窗戶外麵動作靈巧地摸索著,像偵探似地將臉靠近窗戶,腳尖頂地舉目向教室裏望,我看到:
哥哥大人教室裏時沒有老師,他正在與左鄰右舍高談闊論,嬉皮笑臉,還不時向女生送秋波……哥哥大人在班上的這些舉動,成了我學習的榜樣,我將其記在心裏。“哥哥大人學習好,看來那是他搞好學習的動作、‘看家本領’,不外傳的。”我那時是這麼想的。兩位同學跟我的樣頂起足尖向教室裏看,以為裏麵有什麼好看的。他們沒有看出什麼蹊蹺,一個同學幹脆向我哥哥大人的教室裏“喂!”了一聲,以打破此行記錄,留下“傳奇”(這個同學的心事我懂,他這麼做是一種“英雄”之舉,我及另外一名同學都有可能會對他產生敬佩之情,因為他這麼做是很“冒險”的)。
這同學叫聲過後,從哥哥大人的教室裏馬上傳出了一個又一個“衝擊波”:
“誰在外麵?!”
“給我們抓住就揍你!媽裏個巴子!”
“小家夥,別跑!”
……“衝擊波”全部都是恐怖可怕的大人叫聲,我們被“衝得”幾乎跌倒,步伐錯亂。我們定神猶惶中,顧不得多想一溜煙各自奪路而逃(我們此時已不會顧及他人,隻求自己盡快逃離這個險惡橫生的地方)。回到教室裏,我們的心仍有餘悸,那可怕的像原子彈爆炸發出的“衝擊波”加魔鬼般的吼叫聲仍在我們耳邊回響。尤其是我,畢竟,哥哥大人對我的威懾力太大太強了。他沒有發現我抓住我,是祖宗積了德。我們兩位“無辜”的參與此次行動者,並未對那惹禍的同學產生埋怨,相反,我們一齊稱讚他“有膽量”,“不簡單”,他的一“喂!”就打破了“小人”的記錄,創造了我們的“曆史”、我們的“傳奇”、我們的“驚險經曆”。若我是兩方遊戲“戰鬥”隊中一方的最高指揮官,我會馬上破格提拔這名同學讓他做隊長,我自己則“辭職”。
哥哥升學考試的日期越來越近了,在最後的幾天裏,哥哥免去了餘留在他身上的最後一絲勞動負擔。哥哥大人穿著一雙運動鞋,套著絲光襪,著裝新穎,每天都可看見他滿麵春風地往來於從學校到家裏的路上。我們幾個姐弟倒覺得光著腳下田地舒服,盛夏到了,赤腳踩在田地裏或上學路上,還有涼快感覺呢。
“媽,明天我們就要開始中考了,早飯要搞好一點,不要考試的時候覺得肚子餓……”那天晚上,哥哥大人把升學考試的“後勤保障”對母親講得很詳細。
“知道了,我自有安排,你用心考好成績就是。”母親對哥哥大人作了總的答複。次日天亮之前,母親就把一隻肥胖的鴨公宰翻了。哥哥大人剛起床洗臉、刷牙,餐桌上就已擺好了他的早飯:有鴨公心、鴨腿、油炸雞蛋、瘦臘肉湯……
“那個鴨公心你吃下去,更有記性。”母親對哥哥大人道。我們姐弟幾個也算是有口福,由衷感謝在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裏,哥哥大人給我們帶來節日般的快樂,他一年三百六十天如此考試,我們皆不反對,還要向其投加強讚成票。
“弟兄們!上!不要客氣!”哥哥大人像“東道主”似地請我們吃鴨肉,那模樣相當熱情。我們姐弟幾個這回都把哥哥大人的“尊嚴”給忘了(兩個姐姐過去對哥哥大人的“武功”有感而稱哥哥為“閻牢王”,意思是說他像個可怕的地獄中的霸王),筷子該往哪放就往哪放,哥哥大人“人逢喜事精神爽”,脾氣也爽——“吃,吃,別講斯文,弟兄們。”他一個勁地對我們這兩個小人物(也暗示著我的兩個姐姐)說道。母親見此情景,笑開了懷:“曉智,你自己吃唄,他們又不是三歲小孩,有好食的都不曉得食?”
哥哥大人吃著吃著停了下來,兩眼木然,兩隻手放在褲帶上動了動,這個古怪的動作一度誰也不知其玄機,斜眼一看:原來他是在鬆褲帶。父親不在家,哥哥吃飯興起時,一般都有鬆褲帶這個習慣,母親勸之改一直無效。哥哥大人的這個富有“創意”的動作,有時會令二姐或三姐看了發笑。她們(哪個)一笑,哥哥大人的“鷹爪功”——巴掌就有了市場。兩個姐姐都吃過哥哥大人的巴掌,他吃飯時鬆褲帶,想笑也不敢笑了。為了防止發笑,兩個姐姐在用餐時若發現哥哥大人放下碗筷,表情(眼神)木然地把兩隻手一同放到了桌下,她們會不約而同地把臉轉開或幹脆起座端著碗到房間裏去吃。哥哥大人也真是夠滑稽,吃罷這豐盛的“趕考早餐”,他站起身子伸了下懶腰,還打了個意味深長的飽嗝,此舉無意之中誘發了二姐的一聲笑。二姐發這聲笑是很小聲的,說明白點是,這聲笑是在二姐最大限度地控製下“漏”出來的。哥哥大人眼利耳尖,二姐的這聲小笑豈能逃過他的眼耳。哥哥大人一話不說就在二姐臉上“劈啪!”做了一聲響——嗚呼!二姐沒了笑意,多了一份哭意。“曉智!你……“母親氣得說不出話來。我默默地看著眼前的故事,心中暗自叫道:“哥哥大人厲害,佩服。”
哥哥大人悠然自得地吹著口哨上學趕考去了。看他那個背影,令人想起了《水滸傳》中在武大郎屋前轉悠,最後勾搭上潘金蓮的“大官人”西門慶。
哥哥大人中考後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們一家人從小到大都認為他考上了“重點高中”,哥哥大人的“大學生”風度也在我們家出場了。說實在的,我是第一個把哥哥看成是“大學生”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成了我的“模範”。看到他作業上“龍飛鳳舞”的書法,我曾經還這樣想過:“這是個標準的人才,這些字寫得多麼好!長大後若能寫出哥哥大人這樣的水平,那該多好啊!”哥哥大人作業本上的字都是用鋼筆寫的,我這個時期連鉛筆字都還寫得歪歪斜斜,羨慕他的書法才能情節可諒。
三姐不知為何在一天吃晚飯時輕咳聲不斷,哥哥大人覺得這是對他“大人”的一種侮辱,他不能容忍,連續幾次對她做出了“警告”:
“你再咳一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哥哥大人對三姐道。
“嗯!”三姐忍不住又咳了一下。
“再咳!”
“嗯!”
“再咳!”哥哥大人似乎真的要發火了,他的口氣提高到了一個最大的限度。他這話說完,三姐靜了一下,似在竭力控製不咳。
過了會兒,“嗯!”三姐還是又咳了一聲出來。兩眼死死地盯著三姐的哥哥大人到此,怒不可遏,“啪!”“啪!”就在三姐臉上一左一右地掃了兩巴掌。
三姐“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母親今天去做客了,不在家,哥哥大人成了本家的“皇上皇”,誰也拿他沒法子。我斜眼看了打三姐的哥哥大人一眼,二姐敢怒而不敢言,小弟隻顧傻看。
“媽裏個巴子!一點怕氣都沒有,能不挨打嗎?”哥哥大人自言自語地說道。
“不準哭!再哭就多掃兩巴掌!”哥哥大人被三姐的哭聲攪煩了,又對她吼了起來。
……
母親做客返回家後聽了二姐的訴說,看到三姐臉上的手指印(該手印成“對稱”形),對“少年公公”——哥哥大人發了前所未有的大火。
“等你爺佬回來,我一定要對他說,讓他來教訓你!”母親三分進攻七分防禦地對哥哥大人說道。“你越來越沒譜尺(做人不留分寸)了!”
“誰叫她那麼看不順眼!你不管,我可容忍不了!”哥哥大人似乎也火了,他的口氣咄咄逼人。
“你管妹妹的手勢也不要那麼重啊!你的心怎麼那麼狠(硬)!”母親說這話的語氣滿是感傷,就像要哭的樣子,她似乎對女兒臉上的“手指印”產生了極大的同情。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可愛的臉蛋上出現了成對稱形的“手指印”,大凡有情感的路人見了也會對其產生可憐,更何況是其親生母親!
“我的心狠?”哥哥大人狂叫道,“你跟人家生兒女比賽,生下這麼多酒囊飯袋來到這個世界上受苦受難,比我要狠幾十倍、幾百倍、幾千倍!”
母親欲言猶止,哥哥大人又挖了她的苦牆角。如此擅長於攻擊他人“弱”點的“口才家”,光輝前途埋沒在一個貧困鄉村的農民家庭,這豈不是在浪費人才;很是令人惋惜,冷戰期間,與一慣言辭口是心非動輒耀武揚威的山姆大叔談論“人權”“民主”的東亞反展中國家外交官中,偏偏缺少我家這麼一個能言善辯的“大人”!母親這回跟哥哥大人“過招”有沒有三個回合?哥哥大人又占“上風”,這樣就證明他在三姐臉上的“傑作”——跟繪畫般美麗的掌打人後所寫下來的“手指印”是“應該的”、“合理的”。
久違的“重點高中錄取通知”不知是不是送錯了門。無所事事的哥哥大人在訪友、探同學娛樂中一邊等著校方的佳訊,一邊把時間推向一年中最忙的那一陣。哥哥大人還是有主見,與其坐以待“累”不如自尋出路,他不僅探知其自己已名落孫山,還做好了出門打工掙錢的心理準備。眼下田地裏金黃黃的稻子笑彎了腰,農民們為了創業豐收累彎著腰。哥哥大人擔負著我們家“勞動主力”的大任,再“謙遜”也推辭不了在烈日中收割水稻的那種喜氣洋洋的汗流風彩。他自歎命苦,為六子女三子之一,不是獨生兒;他自歎生不對時——若有那麼一張通知,他何愁沒有法子“賽邊”(地方語,意為麵對不利環境一邊溜走):若收獲、種植時間晚一些,他到時早已出外打工了(有可能在外麵馬上就坐上了辦公室,當經理或老板都不一定),還會像這樣在酷熱的陽光下出“油”活受罪?
哥哥大人勞動時手腳是靈活、能幹的,隻可惜那麼好的景象不長,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做事的樣子倒好看,但幹一陣子就想著偷懶,吃不起苦,不耐勞。”父親這次農忙回來了,他首先在家裏談到的問題是關於哥哥大人之事。父親在回家的路上,有意光顧自己的田地,彎路走。他老遠就看見了其中一塊地裏的情景:哥哥大人在踩打穀機,我在抱禾紮,姐姐們在割稻子……父親從那邊馬路上朝這地裏走來,哥哥大人對這個“頂頭上司”的出現已有所察覺,他趕緊下力把打穀機踩得“轟隆轟隆”作響,嘴裏高聲對我叫道:“快點!飯桶!”我很不明白怎麼哥哥大人忽然之間變得那麼賣力,見父親已站在田埂上看著我,這下我才懂了哥哥對我的好意——父親若見我做事慢騰騰的,很可能會據此揍我,輕則罵我一頓。這種現象通常是在就餐時或就餐前幾分鍾發生的,父親有在就餐期間或就餐前幾分鍾教訓我的習慣,他在“訓”我之後,見我以淚下飯,會得到一種莫大的滿足。父親沒有下地,略站了會兒,就轉身徑直走起了回家的田埂路、馬路。
父親的背影——可怕的“魔”影徹底看不到了,哥哥大人給我下了一道命令:“休息會兒!”
“唉——累死了!”哥哥緊接著歎道:“媽裏個巴子……”
“曉智,你沒有考到,願意去補習嗎?”晚上就餐時父親很和氣地對哥哥大人講道。
“我不想去補。我準備去出門打工掙錢,好支援家裏的經濟收入。”哥哥說話中顯得誠懇又有點激動。
“你自己的事要你自己考慮好,這可是你的前途問題,到將來,你可不要怨作父親的沒有讓你去補習嗬。”父親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的主意已打定好了,沒什麼再說的,以後要怨也隻能怨自己。”哥哥大人的意誌似乎是堅定的說道。
“這是第一件事。”父親接著對哥哥說道:“第二件事,我問你:在這個家裏,你更大還是做父母的更大?”
“那肯定要父母親大羅,‘生我者父母’嘛,三歲小孩也曉得這個道理。”
“可你為什麼不聽母親勸告,總是動不動打你那兩個妹妹,打得她們臉上留下手指印,幾天不消?妹妹母親管還是你管?”
哥哥一時語塞。有修養終歸有修養,哥哥大人很快就找到了回答父親所提出的問題的答案了,他說:“她們常常惹人發怒,我要是不管,母親會被她們氣死!”哥哥大人這時已青筋暴起,樣子激動異常,似乎他被人“冤枉”了——在三姐臉上留下“對稱形指印”全是為了母親,他“替母行道”,反被倒打一耙,好心沒有好報,能不“激動”嗎?
二姐、三姐在一旁聽著父子倆的對話,懾於哥哥大人的“威信”,沒有一個敢插嘴發言。還是母親為她們撐了一下腰:“我不用你替我管她們,即使會被她們氣死,也是我的事。”
“可我看不慣她們氣人!”哥哥大人忿忿地說道。
“好了,好了,敬愛的曉智同誌,該我對你說幾句了。”父親道,“你在家中的態度,我不在家的時候,最好是改一改。母親沒你的辦法,我是有辦法對付你的,你現在長這麼大了,楓樹般的身架,初中畢業文化,我想你也能夠理解我說的話。”這算得上是一場“家事談判”,一個是家中赫赫有名的哥哥大人。我們姐弟四個“家國”公民,全權享受這場“談判”的利益得失。雙方“談判”中,我們無一缺席,看起來就像“仲裁”一樣,默默地注視著“首腦”們的一舉一動。事實上,我們姐弟四個是不負任何責任的“家國和約”(父親與哥哥大人口頭上“簽”定的這場“家事談判”的結局——“本家國和平條約”簡稱“家國和約”)的旁觀者。哥哥大人以壓倒優勢取勝,判決我們姐弟四個從“平民”降職為“奴隸”,我們亦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