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篇 46.前塵(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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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似一道紗籠,迷離又夢幻。
亞托腦中最後的畫麵是克烈手中的刀刃,它被狠狠地捅進了自己的心髒。
那一刻,男孩痛不可言。
如今,男孩的意識混混沉沉,恍若飄蕩的孤魂野鬼一般在這片無盡的黑暗世界中隨意遊蕩,不知時間,也不問世事。
男孩身邊拂過女妖漂浮的裙擺,碰過骷髏士兵的骨盾,擦過羊角惡魔鋒利的爪子。他卻毫不在意,一直麻木地走著。仿佛過了一萬年之久,也仿佛就是下一秒鍾。他聽到前方遠遠傳來一個沙啞成熟的男聲。
——你終於來了,我的小家夥——
那種聲音像是風沙劃過戈壁時的嗦嗦聲,令人心癢又口渴。男孩忍不住停下腳步,半蹲下身子捂住胸口,開始劇烈喘息起來。他心底的藏著一個男人的身影,一股無形的欲望如同被風吹動的火苗開始肆虐燃燒。
噔,噔,噔。。。
伴隨著岩石激烈碰撞的聲響,一個個巨大的雕刻滿符咒的火柱在男孩周圍拔地而出。滾燙的岩漿冒著陣陣熱氣從石柱的縫隙中湧出形成了一片熾熱的池。
石柱頂上燃著晦暗的紅光,照亮了血石王座上那位嘴角輕撇的貪婪魔王“貝黑摩斯”。
黑發男孩死死地咬著牙齒,抬起了頭。
隻見身材高大的男人披著寬大黑袍,鴉羽帽沿下的麵容俊美而邪魅。那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長大後的自己,於是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有些事,盡在不言中。亞托無需詢問,便能在一眼中確認對方與自己的關係——他們的肉體中流淌著同一種血脈,他就是賜予自己生命的人。
“你是我的。。。父親?”男孩呆呆地出聲道。
“父親?”看見男孩有些癡傻的表情,一身黑袍的男人隻覺這個詞有趣之極,於是便放蕩地笑出聲來。
“哈哈哈,有趣,哈哈哈,父親。你竟然稱呼我為父親。沒錯,按照人類的說法,你確實該稱呼我為父親,我的好兒子。”
男人的話語中隻有戲謔和笑意,絲毫沒有為人父母的深厚情感。因為對於惡魔來說,一般時期裏相同的血脈意味著同族,意味著下屬和同僚。但若是在爭鬥時期,相同的血脈則意味著補品,意味著一塊可供食用的血肉。
他們既是惡魔,那便與人這個種族截然不同。
——————
時間已經到了半夜淩晨三點。儲藏木柴的小屋裏,隻有兩個人,男孩亞托和撇腳婆子自己。
一點白燭立在桌台,微風透過窗戶的縫隙,吹得那盞燭火飄搖不定。
撇腳婆子看了眼床上昏睡的男孩,又低頭看向手中的白銀匕首。她的內心正激烈掙紮著,那把匕首和劍鞘不斷相互交錯,發出令人心驚的摩擦聲。
最後她深深注視著男孩慘白的麵孔,再次用手指撥開他的眼簾——結果並未出現絲毫的變化,蛇一般的金色豎瞳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
撇腳婆子,深深歎了口氣。
即使有再多的不舍,到了她這個年紀也終究會舍得的。。。為了不再出現被惡魔傷害的人,也是為了光明,她別無選擇!
老人枯瘦的手指發出咯啦咯啦的聲響,她握緊了手中的利刃,就如同當年嬰兒剛出生之時那般,衝著男孩的心髒高高舉起。
她想:自己其實根本沒有資格,沒有資格去鄙視當年那個拋棄嬰兒的女人。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比起她來,更加的不堪。
同一時間,身在地獄深處的貪婪魔王似乎感知到了什麼。他邪氣十足地調挑了下俊朗的眉梢,衝著擁有自己的男孩,笑問:“你真得不願和我們黑暗為伍嗎,我的孩子?”
“對不起父親,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喜歡光,喜歡人,卻不會喜歡黑暗。”男孩沉著臉,慢慢回答道。
“哦,是嗎?”貝黑摩斯笑著抓住一個飄蕩過來的幽魂,隨意一捏便將之揉著一個米團狀的小疙瘩一嘴吞下。接著他臉上的笑意隨著嘴中平淡的味道而銳減,他頗有些苦惱地抱怨道這些無趣的靈魂真是令人乏味。
然後他深深注視著王座之下的男孩,對方沉默寡言一雙酷似自己的金色瞳孔暗暗地觀察自己,滿是戒備的神情。
“真是令人倒胃口,無論是你,還是這些低級的靈魂。”貝黑摩斯重新揚起一抹假笑,翹起一隻腿交錯著坐在王座上,腳尖無趣地一點一點。心裏則平靜地想著如何處理自己的血脈,眼前這個不願與黑暗為伍的男孩。
這個血脈是他無意中留下的,盡管他在那個女人麵前說是讓她生下魔王之子,但惡魔與脆弱的人是很少能生下真正的後代,大多情況下那些老母豬們隻會產下毫無心智的低級雜種(根本不配稱為惡魔),或是因為受不了黑暗的感染而直接轉換成怪物。
這樣想來,這個有著自己血脈的男孩算是珍貴,若是直接吞掉倒是怪可惜的。所幸留他一命,就全當個樂趣,那些人類不也養貓養狗樂得哈哈大笑嘛,他養個混血種想必也能收獲不少的快樂。再者他日後說不定還能利用此子一番,逃出這無盡的牢籠。。。
貝黑摩斯想到這,嘴角不由得越裂越大。外裹的一張好看人皮都快繃不住他體內咯咯作響的骨骼和邪惡能量。
“我可愛的孩子,這次我就放過你了,因為你的笨拙和固執給我帶來了許多的樂趣。生於黑暗中的你竟然妄圖尋找光明,就像是隻初生的牛犢錯把火堆當做溫床,我很好奇接下來你會如何選擇,將自己至於何種的境地。。。”魔王笑著,也累了。
封印還未接觸,招男孩過來所損耗的能量,也不是一時能夠恢複的。他該接著沉睡,等待時間。
轟隆隆——
火柱伴隨著王座不斷下陷,淹沒於火紅的岩漿之中,男人的話語似乎還在耳旁回蕩著。
亞托還思考著如何離開,就覺意識突然一陣天翻地覆。他最後還聽到了一句隱約可聞的話語——最後再救你一次,看在吾想看你痛苦的份上。
亞托還沒理解對方是什麼意思,就覺自己胸口突然一陣巨痛,似是百萬隻毒蟲鑽入體內,自內而外啃食起自己的血肉。
“啊!”
躺在床上的男孩慘叫一聲,他那心口窩插著一把發著刺眼白光的白銀匕首,源源不斷的光明能量從中流出開始侵蝕起他的肉體和靈魂。
光與暗的能量激烈地在他體內交鋒。
男孩犀利地痛呼著發出一聲聲悲鳴,他滿臉痛苦地蜷縮成一團一下子翻滾落床,接著重重地摔在地上。
“對不起,亞托,對不起。。。”站在一旁手腳顫抖的老人愧疚地說著,她如同枯樹皮似的臉上,兩個深深凹陷的眼窩裏流出稀濕的眼淚。
可惜老人的道歉絲毫不能減輕亞托身上的痛苦。在光暗夾在的房間內,瞪開了一雙金色的瞳孔。
他滿頭大汗咬牙忍耐著似要將自己千刀萬剮的疼痛,用盡全身力氣將胸口的匕首抽出,一把丟在地上。
“對不起,亞托。。。對不起亞托。。。”老人望著男孩痛苦地掙紮,混濁的眼球睜得極大,似是傻了一般嘴裏隻會反複念叨著這幾句話。
“哈~哈~”亞托一手捂住出血不止的傷口,不停地喘著粗氣。隨後他慢慢轉過看向一邊道歉一邊後退的老人。
老人察覺到他的目光,那雙似吞噬靈魂的金色瞳孔,裏麵充滿了不敢相信,痛苦,悲傷與憤怒。
但老人隻注意到了那耀眼刺目的金色,隨後她整個人都僵住了,隻微微搖了搖頭便蹲在地上低頭,不再動彈了。
“婆婆。。。為什麼?”男孩的聲音沙啞又心碎,一道血淚從他的左眼細細滑下,最終順著鋒利的下頜線脫落下巴,摔個粉碎。
老人隻是低著頭,仿佛她隻要低著頭念叨著古老童謠就不用麵對眼前的這一切。
男孩的聽覺如今遠超常人,他聽清楚了老人念叨的話語。
金色的瞳孔,食人的惡魔。。。這是諾克薩自古流傳童謠中的一部分內容。
信了一輩子光明教的老人原本不願抬頭,不願與這個還未徹底死去的小惡魔有任何交流。。。但隨著男孩開始一句一句不斷重複“為什麼”,一聲聲越發悲哀的哭訴。
她還是動搖了。
人是有情的,整整十年,將一個嬰兒養育成一個執拗的男孩。其中的酸甜苦辣也並非是一瞬就能消融的,但也隻能到這一步了。。。
老人單薄地唇抿動了幾下,眼睛卻依舊不願看那個自己取名為亞托的男孩一眼。她克製著心中的所有,隻為能涼冰地道出一句。
“不為什麼,隻因你是惡魔。”
話出即止,老人如枯木一般凝固不動。
與之一同凝固的還有男孩臉上那點點的紅淚。亞托的心底一片寒涼,冬季未到,心已成霜。
他聽到答案後,再哭不出來了。
接下來的畫麵像是掉幀般一抽一抽,斷斷續續。腦子一片空白的男孩心中也空蕩蕩的一無所有,他衝破玻璃後,漫無目的地四處奔走。
耳旁有的隻是呼嘯的風聲,眼前是飛速流竄的各種景物。從房屋到草地再到樹木。。。
他的心髒明明都已被捅傷,破碎不堪,但他就是沒能死去。血一直從猙獰的中流出,胸口不斷抽搐傳播著一陣又一陣猛烈的疼痛。但他就是還活著,還能感受到冰冷濕潤的空氣,還能張口閉口呼吸。
亞托的腦子突然清醒下來,他隨即停下身形。望著自己的右手,他似瘋了一般將手指直接插入傷口,摸向那顆依舊跳動的心髒。
他無聲地揚起苦笑,笑自己果然是個怪物,是個該死卻又沒死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