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二十八章聲無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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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隱雖然覺得有點摸不著頭腦,還是將房門關上後,回自己榻上盤坐下來,兩人平時早上和下午也都曾一起在靈丘亭和聞道齋內一起練功,或許獨孤順認為兩個人一起練功是很自然的事。
嵇隱沉下心來清修,靈台進入空明,用耳朵接收房間外的聲音,潺潺的流水自屋後流淌而過,風吹進山穀,竹葉相互拍打發出簌簌的聲響,夜鶯在晚上發出婉轉的啼叫,伴隨著蟬鳴和蛙聲,便是這世間最動聽的樂曲。
嵇隱通過聆聽自然的聲音溝通天地,將天地之氣隨著呼吸吸納於身體經脈之中。
兩人修行了半個時辰後,獨孤順突然問,“嵇隱你晚上不修行樂道麼?”
嵇隱聽到獨孤順的問話緩緩睜開眼,回答道,“深夜不好打擾大家休息,不便彈奏樂器。”其實主要是怕打擾獨孤順和鳳鳴兩位客人的休息。
獨孤順問道,“我聽嵇老前輩說你樂武雙修,可以通過樂道加快內功修行,為何還如其他人一般打坐修行?”
道家修行內功的方法通常便是通過打坐冥想進入靜定,最終達到老子所說的”致虛極,守靜篤”的清靜空明狀態,在靜定狀態下,修行的效果是最佳的,但這種狀態也不是想進入就能進入的,一般都隻能停留在冥想狀態。
嵇隱答道,“其實不彈奏樂器,也一樣可以修行樂道,我剛剛就是在修行樂道。”
獨孤順好奇道,“不彈奏樂器怎麼修煉樂道。”
嵇隱笑著道,“不彈奏樂器一樣可以修煉。這自然界處處都有樂音,風的聲音,水的聲音,鳥的聲音,都是美妙的樂音,白天人的聲音太嘈雜,深夜卻可以聆聽到自然的聲音。”
獨孤順沉吟道,“看來是我見識淺薄了,原來樂道還可以如此修行。”
嵇隱淡笑著說,“老子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最好的音樂是聽不到聲音的音樂,最好的繪畫是沒有形象的繪畫。莊子將聲音分為人籟、地籟、天籟,”人籟”指的就是絲竹之聲,即人為製造的聲音,如我白日彈奏樂器發出的聲音便屬於人籟。”地籟”是風吹眾竅發出的聲音,因風兒發聲,依然要借助外力,”天籟”則是眾竅自鳴,完全自然自發自由的”至樂”,是”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的,這音樂你聽不到,但卻能靠微妙的精神共鳴與之融為一體,這便是樂道追求的極道境界,也是與儒家的禮樂是完全不同的樂。”
獨孤順問道,“我記得《禮記·樂記》中說”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說音樂的根源在於人心感應外界的事物,音樂是為了傳達人的喜怒哀樂等情緒,我曾跟隨一長輩學習一點音律,她似乎就頗為讚同這種觀念。”獨孤順也就粗通音律,並不擅長此道。
嵇隱道,“我祖上嵇康有一篇《聲無哀樂論》中寫道”心之與聲,明為二物”,他說音樂是客觀存在,而人的感情是主觀存在,兩者之間並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音樂本身並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都是人強行賦予的。但人有七情六欲,人彈奏的樂曲可寄托自己的喜怒哀樂,知音也可從樂曲中感受到彈奏者的情感,這也便是莊子所說的人籟。而在人發出的樂音之外,其他的生靈、山川草木也會發出聲音,它們並無喜怒哀樂,如我們說鳥兒歡快地鳴叫,鳴叫隻是鳥兒的習性,或許是它隻是在與同伴傳達信息,歡快是我們人賦予它的情緒,我們說下雨是天在哭泣,天並沒有哭,不過是人的心中有哀傷。”
獨孤順點頭,“好像確實如此,我聽你的琴曲似乎就空明澄澈,無喜無悲,讓人覺得特別平靜。”
嵇隱笑道,“大多數時候能夠保持平淡的心境,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獨孤兄隻是沒有聽到而已。”
獨孤順好奇像嵇隱這樣永遠看似恬淡的性子也會有大喜大悲的時候麼,不過他在這麼想嵇隱的時候,嵇隱也在想如獨孤順這樣性格有些冷淡的人也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麼,哦,不對,最近他跟鳳鳴針鋒相對的時候就挺情緒化的。
嵇隱下床走到屋子另一端的琴案前,道,“獨孤兄前來是希望嵇隱用曲音助你修行吧?”
獨孤順點點頭,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他原本是認為嵇隱晚上也會彈奏樂器,就這麼自然坐下了,結果等了半個時辰見嵇隱還沒動靜,才會開口發問的。
嵇隱道,“想來之痕應該還沒睡,我便彈奏一曲吧。”
獨孤順語氣上揚道,“不用管鳳鳴。他要睡的話,你在他耳邊彈也吵不醒他,何況今夜他能不能睡都未可知。”
正在埋頭練字的鳳鳴突然打了個噴嚏,“誰在罵我?一定是獨孤順那個臭小子。”
嵇隱無奈地搖搖頭,開始彈奏琴曲《長清》。此曲清幽淡雅,如微風徐來,沁人心脾,如潺潺流水,回轉綿長。悟時俗之多累,仰箕山之餘輝。羨斯嶽之弘敞,心慷慨以忘歸。情舒放而遠覽,接軒轅之遺音。
在夜晚彈起,能舒緩人的身體,將一日積累的內息緩緩歸納於丹田,讓一日修行得以鞏固。
直到子時末,琴聲才逐漸停歇。嵇隱睜開眼,看獨孤順已進入靜定狀態,便不打擾他,自己回榻上睡了。
在他們這個年紀,睡眠休息還是必須的,不過修道之人睡覺的姿勢可坐可臥,一般來說,還是臥床而眠最好,身體可以得到最好的放鬆,而在靜定狀態下,既是修行也是休息。
第二日是休沐日,不用去聞道齋。卯時初,嵇隱和獨孤順如往常一般躍上靈丘亭開始早晨的修行,很快鳳鳴也上來了,嵇隱坐在亭子中吹奏簫曲《晨光》,鳳鳴和獨孤順則各坐在亭子的一側修行。
一個時辰後,三人結束早上的內功修行,又回到青竹小築的西院石華院對練劍法,石華院較為寬闊,平時也是嵇隱用來習劍的地方。早晨三人練劍的時候一般是兩人用不同劍法對攻第三人,隔一刻鍾再輪換,這樣不僅可以提升各自劍法的熟練度,還可以增加實戰應變能力,發現各自劍法中的缺漏,同時還能提升劍法與身法的融合。
一夜過去,鳳鳴早就忘記昨日跟獨孤順的恩怨,他一邊聯合嵇隱攻向獨孤順,一邊問道,“獨孤順,你昨晚好像沒在房間,你去哪了?”
獨孤順挑開鳳鳴刺過來的一劍,又閃身避開嵇隱斜劈過來的一劍,答道,“在嵇隱房裏。”
鳳鳴問道,“你跑到嵇隱房裏幹嘛?”
獨孤順沒回答他,鳳鳴反而愈加好奇,“阿隱,你們倆背著我偷偷幹什麼了?居然不喊我。”
嵇隱笑道,“昨夜獨孤兄和我一起練功來著。”
鳳鳴很快反應過來,“哦,我知道了,獨孤順你是纏著嵇隱用琴曲來助你修煉內功,你這是不服氣昨日輸給我,想報仇啊。”
獨孤順就知道鳳鳴會這麼認為才不想告訴他,不過這也瞞不住鳳鳴。
接著鳳鳴又道,“昨天你好像還跟我說你去找嵇隱的爺爺討教修煉武功來著。”
獨孤順道,“我可沒跟你說,是你自己問的。”
鳳鳴哼聲道,“獨孤順你野心不小啊!”
鳳鳴嘴上放著狠話,心中卻也有些擔憂的,這小子現在這麼勤奮,但他自己平日卻有些懶散,雖然他有烈陽蠱幫助,但獨孤順隻要稍稍趕上他一些,勝負就難說了。想到到時候要被自己的師侄揍,就有些不能接受。
獨孤順居然也笑著回哼了他一聲,這神情中的含義看得鳳鳴涼颼颼的。
三人練了半個時辰劍便直接在石華院的庭院中吃起了早飯,正吃到一半,嵇悠帶著妹妹嵇思過來了。
“阿隱,之痕,穹宇,你們仨在吃早飯呢?”嵇悠一進入院子便笑盈盈地道。
“悠堂兄、思思,早啊。”嵇隱向兩位堂兄堂妹打招呼。
鳳鳴高興地打招呼,“悠之兄,思思,你們怎麼來了?”
獨孤順也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嵇思從後麵探出腦袋,笑著說,“今天休沐,來看看你們啊。”
嵇悠和嵇思在桌子邊坐下,嵇悠道,“今日不用聽學,我們這些今日休沐的嵇氏子弟在湖心島舉辦詩音武會,便來喊之痕、穹宇你們一起去玩。”
“好啊,好啊!等我們吃完早飯就出發!”鳳鳴讚成道。
嵇隱趕緊道,“恐怕今日不能隨你們一起出去了,等會兒還要和之痕去一趟旭伯父家裏。”
“啊?不去了吧,我們先出去玩吧,回來再去唄。”鳳鳴不高興道。
“去拜訪長輩怎麼能如此隨意,何況你是去求人看病的。”獨孤順插道。
鳳鳴想說自己並不想求人看病,還不是不願意拂了嵇隱的好意才答應的,但也知道當著嵇隱的麵說這話就太不知好歹了,隻能悶不吭聲。
“之痕哥,你生病了啊?”嵇思聽到獨孤順的話,擔憂地問道,嵇悠也關心地看向鳳鳴。
“沒什麼大事,你們看我像是有病的樣子麼?”鳳鳴不想將自己身中蠱毒的事鬧得人盡皆知。
嵇思和嵇悠看鳳鳴滿麵紅光,生氣勃勃的樣子,確實不像是有病在身。
嵇隱看出鳳鳴的態度,幫著道,“前幾天鳳鳴練功練岔了氣,父親已經幫他運功療傷,應是沒有大礙,但還是去找旭伯父看一下更安心。”
“原來是這樣,那之痕哥你還是先去旭伯父那裏,我跟哥哥陪你們一起去,等確定沒什麼問題了我們再一起去玩唄。”嵇思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不過鳳鳴本來就不想別人都知道他身體與常人不一樣,如何願意嵇悠他們跟著一起去,正發愁怎麼拒絕呢,嵇隱開口道,“要不你和悠堂兄先去玩吧,我和獨孤兄陪鳳鳴去看了病就來找你們。”
嵇思還想跟著去,但嵇悠見嵇隱開了口,便趕緊道,“那好,我就跟思思先去玩了,我們就先去湖心島等你們了。”說完便拉著自家妹妹離去了。
早飯後,三人走在去嵇隱堂伯父嵇旭居所的路上,鳳鳴好奇地問道,“你們嵇氏年輕子弟經常舉辦的詩音武會都是幹什麼的?好不好玩?”
嵇隱答道,“詩音武會一般由幾個環節組成,作詩、音律、比武、野餐是必備的環節,有時候也會有書法、作畫、射箭、蹴鞠等活動,甚至也有女兒家的織布與刺繡的比試。”
鳳鳴道,“聽起來很有意思啊。既然有比試,會有獎勵麼?”
嵇隱道,“當然有,如詩作最佳者可以獲得我嵇氏書法大家親自將其詩作書寫裝裱。音律比試則可能獎勵珍稀曲譜或是樂器,比武的獎勵多為一柄好劍。像這樣的活動一般每隔兩月會舉行一次,由我叔叔或是堂哥主持策劃。”
鳳鳴笑嘻嘻道,“美食與練劍我是喜歡的,但是作詩奏樂我不擅長啊,是每個人都要作詩麼?”
“這個並不強求,大家都是隨性而作,有感而發。”嵇隱解釋。
鳳鳴歡喜道,“那就好。”
獨孤順插道,“若是有書法比試,你也可以參加,以你的書法必然驚天地泣鬼神,無人能及。”
“獨孤順,你敢嘲笑我的字。”鳳鳴怪叫著一肘擊獨孤順,鳳鳴的出手隻是玩鬧興致,出手並不重,獨孤順輕輕鬆鬆就用手給隔開。
鳳鳴本來隻想隨手給他一下,沒得逞便又激起好勝心,兩人又追逐著鬧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