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也仿佛褪了色一般被阻擋在門外，遲遲地不肯進來，數月前，或許是發生在江家布行作坊中的情景，到得此時，終於如同被複製般的，一項一項的，開始在這裏被重現出來。
    不遠處的作坊裏，工人們還在熱火朝天地工作著，一匹一匹的新布被染了出來，一名名的管事在人群間談論，說笑，所有人都在預定的規劃中，準備著走向美好的未來……
    接到消息時，巫明賢正與洛天敏在一家裝修華美的茶樓喝茶，商量著南京鍾大帥方麵第二批要布時要做的創新以及今天晚上需要與一名大布商碰麵解決歲布缺貨與填補的問題，一名夥計過來，小聲地告訴他發生的事情。
    “你說什麼？”那聲音太小，巫明賢覺得自己並沒有聽清，於是他重複了一遍。
    “秦管事病倒了，還有……布在褪色……”
    “什……什麼布在褪色？”
    “那些燦金錦……”
    “我知道是燦金錦！那些燦金錦褪色不是已經選出來了嗎？還沒找到原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
    “可是……”夥計又將作坊與倉庫那邊的情況重複了一遍，即便是這一遍之後，巫明賢一時間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每一個字他都聽懂了，可就是沒辦法形成具體的形象，距離交貨給鍾大帥還有十多天，布……或許全都出了問題？要褪色？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偏了偏頭，目光晃動著，隨後再轉回來，“到底什麼褪色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到得此時，某些東西終於蓄積起了力量，打破了蓄意營造出來的，在這一個半月裏猶如天堂般美好的幻覺，然後，開始將所有的人都狠狠地拉回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隻有第一批出了問題嗎？”
    “回少東家的話，原本大家也都以為隻是第一批，先前出事之後，那些布料已經被秦管事鎖在了作坊邊的倉庫裏，這原也是怕在交貨前再出問題，每日裏隻是由秦管事進去看上一陣，一開始誰都沒有注意到什麼不對……呃，其實也不是，聽說這幾日裏，就已經有人注意到秦管事精神不對，今日發現之時，大家方才反應過來，很可能是第一批貨出問題之後，秦管事就已經注意到了每日的褪色情況，隻是前幾日那情況不明顯，秦管事每日裏進去看，也不敢亂說，恐怕……還有些僥幸，但隨之變色的布料每日增加，秦管事也知道出大問題了……”
    “這個……”站在倉庫外麵的巫明賢皺起了眉頭，左手捏起一隻拳頭，似乎想要罵出聲來，但終究沒有出口，“怎麼不早說……”
    隻是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心中其實也是明白的。
    “封鎖消息了嗎？”
    “發現之後便立即封鎖了，知道的人不多，隻是秦管事狀況看來不太好，已經叫大夫過來看過了。”
    “秦伯伯他……終究還是盡責的……”
    巫明賢皺著眉頭，最終說出這句話，坐在那兒沒有再多開口，他和洛天敏是在一戶布商的家中被叫出來的，現下還不能完全弄清楚整個情況，隻是結合前幾天發生的第一批布料的情況，感覺很不好，隱約間簡直像是被什麼東西突如其來的抄了後背，他現在根本還不敢去假設什麼最壞的情況，隻是希望是自家的什麼失誤弄出來的個別情況，畢竟這是新布，出些問題，也是應該的。
    他走進倉庫，燈火已經點了起來，這時包括巫明賢在內，其餘也有幾名巫家的大管事也到了，這些都是前前後後負責各道工序的，得巫家信任的元老級成員，擺在他們麵前的，便是那一麵燦金錦組成的布牆，其中一些布料的褪色一目了然。
    洛天敏隻是看了一眼，便開始與其餘兩名掌櫃去檢查那布料上會有的一些標誌。
    “秦，秦伯伯怎麼樣了？”
    巫明賢抬頭看了一眼那布牆便皺著眉頭閉了閉眼睛，不過，第一句話還是對守在庫房裏的巫家家主，他的父親----巫啟德問了這事情，巫啟德此時正坐在一張凳子上，搖搖頭，沉默許久方才說道：“為什麼會褪色的？”
    “不知道，但是……”說著這個，巫啟德霍然站了起來，朝著他的兒子揮了揮手，幾步走向那布牆，隨後拿起靠在旁邊的一匹布靠在那布牆上。
    “你來看，這匹布是今天製出來的，這些布是一個多月前出來的，看看，一個月的時間裏，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褪色的跡象，我們拿出去試了，染色都非常牢固，可是，這些褪色的，嗬嗬……”巫啟德笑了笑，指指此時洛天敏等人正在檢查的那幾匹布：“我們剛才也已經看了，時間……時間幾乎是從一個多月以前依次排來的，一個半月，到一個月二十天之間，它們幾乎是依次開始褪色了，我們剛才去看了看那些廢布，幾乎也是一樣的情況，另外還有這裏……”
    他拿起旁邊一塊稍有些皺巴巴的布，那布仍舊是金閃閃的明黃色，隻是扔到其餘錦緞當中時，才稍稍顯出了顏色不太協調的跡象：“這就是壓在時間點上的幾匹之一，先前看來也是一般，毫無褪色跡象，我們方才拿出浸了水，以火烘烤，我割下一片拿過來，它已經開始褪色了，其餘還在試。”
    “怎麼會這樣的……”
    “是啊。”巫明賢有些譏諷地笑了，坐下來望了望倉庫：“染料出問題了？”
    這問題簡簡單單地問出來，所有人在頃刻間都已經沉默了，麵麵相覷，過了許久，巫啟德方才問了一句：“可能嗎？”
    “怎麼可能？”巫明賢蹙眉搖頭，“我們安排在江家的也不止那一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還拿到錯的方子，除非這個人……這個人一開始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裏，難道……”想到這裏，他突然臉色一變，似乎是想到什麼，半晌沉默不語。同時，巫啟德也猜到了問題的答案，臉如死灰地說道：“怎麼可能？他不過是一介書生，又得過失心瘋，怎麼可能會布下這麼可怕的局啊？”
    “可是，如果不是他，難道是江大龍？但是不是聽說，江大龍在之前就把江家的大權交給他的這個三兒子嗎？他根本就沒有插足萬國商會布藝展的事情，何況，之前他還遭遇刺殺事件，那時的他哪裏會有精力來設計咱們？”巫明賢說道。
    “現在想來，隻能是他了……隻能是那個書生，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們這次真的是栽到他手裏了……”巫明賢無力地揉著眉心，說道。
    “洛叔叔，聶叔叔，眼下的事情，還是麻煩大家要封鎖這消息，讓染坊的各位師傅檢查一下方子，分析下可能出的問題。還有，爹，我們也會去與南京方麵的鍾大帥多做溝通，將交貨的日子順延……我們巫家數十年來走到這一步，大小難關已經遇上過不知多少，大家風雨同舟過來，在宛城布行之中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這次隻要大家盡力去做，便不會出事，這邊的事情，便交由各位叔叔了。”
    此時，在這間房間裏的不僅是巫家心腹，也都是經曆了各種風浪而來的商場老手了，與江家的各位管事等人大都是同一級別的，巫明賢即便不開口，他們也大抵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此時齊聲稱“是”，開始聚集在一起，商量起來。
    巫家父子一路出門，夕陽在天邊褪下了最後的殘紅，作坊之中，火把，燈籠都已經燃了起來，夥計們換班，吃飯，由一批夥計接手上來，諸事未停，但兩父子此時心情難言，這些布在不停地做，製好之後送入那倉庫之中，然後若是全部……褪色掉……那他們現在到底在幹些什麼？
    這一個月來對他們來說，每一件事都在往前走，走得異常有意義，他們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有些什麼用處，可是做了這麼久之後，回頭看看，才發現基石上似乎出了問題，那麼這一個多月來忙忙碌碌的，他們又在做什麼呢？霍然之間，他們找不到歸宿。同時，一種被耍弄了的憤恨感油然而生，但巫明賢心中又有些不確定：“真的是他嗎？如果是他，那就真的是很可怕的人啊，看來，我真的要去會一會他了……”
    一天，無所事事地逛了一個上午的江毅回到家裏，看到大太太，還有他的堂兄江炎正在母親房裏說著閑話，大太太一直十分厭恨江毅，並認為兒子江害慘了，還被關到柴房裏關了差不多半個月才放出來。這次江毅把布藝展的事辦砸了，她暗暗高興，明裏暗裏地譏諷著江毅，母親薛氏隻裝糊塗，也不接她的話。江炎當然也是站在大太太那邊的，不過，今天他倒沒有說江毅壞話，而是提起了一件事情：“主母（雖然薛氏因為懷孕而沒有再管理江家的財務，但她還是有著管理江家內宅的權限，所以，江家上下都把她當成了女主人），我聽說了一些傳言……”
    “什麼傳言？”薛氏好奇地問。
    “說是巫家的情況好像有些奇怪，這兩日的情況與布藝展那陣子的大刀闊斧地與其他商戶談論發展有些不同。有傳言說，巫明賢這些人在談生意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他們的燦金錦出了些問題，還有人說，他們跟鍾大帥商量想要將第一批燦金錦的交貨時間延後，隻是眼下還確認不了。”
    “那是怎麼一回事？”薛氏詫異地問。
    “恐怕真是出了些小問題，這種事常有的。昨天似乎聽說他們家負責那批布的秦管事突然病倒了，因為這樣那樣的關係，總會有人傳得神乎其神。”
    “是啊，這事我也聽過，今天還聽有人說巫家在布藝展的事情上中了咱們江家的計，是新少東家江毅在暗中算計他們。可能嗎？江毅那孩子，不過是一個書生，還得過那種病，他有這麼大的心思設計別人……”
    江毅嘴角輕輕一抿，露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轉身便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了，院子裏，大太太和江炎還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那些事情……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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