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對導師應下這份工作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接下來長達六個月陸陸續續的麵試的艱難與漫長，當然還有與之頗為相應的優厚待遇。他應下來的原因隻在於導師向他保證說不會影響他的博士生課程與研究，工作相當清閑，且有先進的設備和良好的工作環境。而且客戶方麵似乎背景雄厚，既然與他開了口請他推薦麾下最優秀的學生，便實在無法推脫。
    而過關斬將終於通過數不勝數的各種奇怪麵試之後，手塚這天見到了這位挑剔的雇主。
    “跡部景吾。”對方向他伸出手來。
    “手塚國光。”禮貌地握手。
    茶幾兩邊，兩人身高幾乎是相當的，彼此看住對方的眼，一時都無話。似乎都是一直習慣於在對話伊始就以氣勢壓製住對方的人，此時竟兩人麵對麵沒來由般的對峙，竟有些微妙的勢均力敵的感覺。
    穿黑裙的女傭悄無聲息地端來花草茶，芳香的霧氣蒸騰起來，跡部微微笑起來。
    手塚輕輕舒了一口氣，對峙至此算是結束。他想大概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考核。
    “你的工作很簡單，隻是幫我看著一個人而已。”跡部說，端起麵前的花草茶，“喝完茶帶你去。”
    手塚並不急躁，微微點頭，享用自己的那一杯。
    乘跡部的私人飛機半小時，期間越過一片海麵，而後降落在一個小島上一座大型建築的停機坪上。
    “你需要留在這個島上工作，會有專用的直升機供你調遣，如果有急事半小時之內可以返回市區，沒有問題吧？”
    “沒有。”手塚說。
    有管家模樣的人上前向跡部點頭致意，接過跡部脫下來的外套。
    “怎麼樣？”跡部問。
    “很穩定。”
    手塚跟著兩人穿過大廳，走過兩條走廊，腳下的茶色地毯踩上去悄然無聲。手塚四麵打量著這奇怪的建築物，像華麗的別墅，又像尖端的研究機構，路經幾個有著落地玻璃窗的大房間，裏麵的人穿白色的長衣，在一些儀器前忙碌，而似乎人又不多，亦看到穿花邊圍裙的女傭端了點心和熱飲在走廊裏穿過。走到三樓，隻有一扇雕花的華麗大門。跡部在門前略略立足，伸出雙手推開大門。
    是一間采光極好的大房間，明亮到讓手塚一時竟睜不開眼睛。
    完全玻璃牆和頂，采光極好。房間中布置了很多大盆的綠色植栽，油綠的葉在自然的光線下閃著動人的光。寬敞大氣的桌台，以及，一看便知是極其昂貴的科研儀器。
    甚至是片刻之後，手塚才發現這巨大的玻璃房中甚至還套著一間較小的玻璃房。玻璃牆壁和懸垂於小房間內部的白色圍簾，給人異常精致的感覺。小房間內有個人，背對著手塚坐在電腦前，從背影看來是一名少女。
    “周助。”
    跡部叫了一聲，小房間裏的人回過頭來，原來是一名纖瘦的少年，茶色略過頸的頭發，蒼白得有些不正常的皮膚，藍色的眼睛，一切在玻璃屋光線的折射下看起來竟像是透明的一樣。
    “小景，你來了。”
    這是傳自揚聲器的聲音。手塚又迅速看了一眼玻璃房間，果然是完全封閉的，難怪要安裝話筒和揚聲器。那聲音雖然和房間中的人看起來一樣的愉快，手塚卻覺得聽起來有幾分失真。
    玻璃房間裏的少年站起來走向這邊，跡部也以略為急切的腳步走過去，兩人在玻璃牆壁的兩邊停住。
    跡部的手慢慢撫上玻璃。玻璃房間裏的少年的手也慢慢地抬起，放在另一邊的同一位置。視覺上宛如十指相扣。
    “周助我很想你。”跡部低低地說。
    “我也很想你，小景。”少年垂下眼睛，一瞬間又抬起，眉眼都是微笑的，“我很好，小景好不好呢？有沒有好好吃飯？”
    “當然，不是每天都有電話告訴你了。”
    “看起來瘦了啊。”細長的手指在玻璃上勾勒了一下跡部的臉型。
    “明明是曬黑了，更有男人味了而已。”
    “狡猾的解釋。”
    “是是，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跡部微微抬高手的位置，好像在撫摸對方的臉。
    “那位是我的新的監護人嗎？”叫做周助的少年聲音裏帶了幾分調皮，手指輕輕叩了叩玻璃，朝手塚的方向。
    “嗯，是手塚醫生。”
    “你好，我是不二周助，請多多關照了。”
    玻璃房間裏的少年眯起眼睛，無可挑剔的微笑。
    看起來甚至有一點點快樂。
    與手塚交接每天具體工作內容的是觀月醫生，聽說是手塚之前的一任貼身醫生，現在被調到研究員的職位上。
    “不二，生下來就是幾乎沒有免疫力的體質，換做別的孩子，恐怕活不到一歲吧。”
    “沒有免疫力？”手塚皺眉，麵前的觀月是滿不在乎的表情，咬著手中精致的點心。其實即使經過近半年的麵試和各種考核，手塚仍然對這份工作的內容沒有什麼概念。本以為是一些罕見疾病的治療，可是現在按觀月現在的說法，如果根本就是基因的問題，那他們能做的也許就很少了。
    “的確很罕見，不過能支持他活到這麼大，恐怕更是罕見了。也隻有跡部財團這種實力才肯為他耗這麼久時間和這麼多人力物力。坦率說，我的導師十年前就做過不二的全日專用醫生。據說那時的不二，就像隻患了重病的小貓。”
    “那麼，工作……”
    “噢，那個啊，太簡單了，這裏的設施已經幾近完美，每天早上在不二起床後對他進行各項身體檢查，上午十時左右把報告送出就可以了。偶爾，隻是很偶爾了，在他有出現身體不適的狀況時給他幫助，就像那種不貼身的貼身保姆一樣。我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隻能全天看著他了。”
    “全天？”
    “對你而言，隻是說上班時間而已，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無人的時候房間內會啟動自動監控，不二睡的床上也有連線到各種儀器，隨時把他的身體指數傳送到監控室，那邊是真正的‘全天’。”
    “……”
    “是不是多少有些驚訝了？仿佛全國的醫學精英都被召集過來，而目標就是讓不二‘活著’。隻要活著就好，而且無論如何必須活著。”觀月的表情多少帶點譏誚。
    “明白了。”
    “你竟沒有問我不二和跡部家到底是什麼關係，能讓跡部家心甘情願地付出這麼多以維持不二的生命？”
    “這很重要麼？”手塚推了一下眼鏡。
    “也許對你來說並不重要吧。”觀月聳聳肩，“跡部的母親和不二的母親曾經指腹為婚呢，算起來，不二還沒出生就已經算是跡部的未婚妻了，多有趣。”
    手塚抬頭看了觀月一眼，溫度之低足以打消任何人繼續八卦的念頭，而後低頭繼續翻看著厚厚一遝資料。
    “那麼……我就在一樓的研究室，隨時可以來找我，有事沒事都可以。”觀月站起身要走，忽然又停住，從白色外套口袋裏掏出一片鑰匙，在手心中攥了一下，下定決心似的放在手塚麵前的茶幾上，“這個收好，樓上那個最大的研究室，不二住的那間。”
    手塚怔了一下，伸手拿起來，片刻抬頭，發現觀月還在盯著那片鑰匙。
    “怎麼？”手塚揮揮鑰匙。
    觀月忽然笑了，笑得很寂寞又像如釋重負。
    “多可笑，兩年來，那片鑰匙就是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