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 第三幕·三人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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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奇林來到麒麟禁地的第一年,走了一趟鬼門關,與一位神秘的美少年相遇,不,也許說重逢更貼切。
他說他叫柒幻。
他說柒幻二字時,語氣放得極輕,纖細修長的手指放在玉奇林的臉頰上,移向嘴唇。他生得嬌小,一頭褐色及腰長卷發,白皙的瓜子臉上,鬼斧神工般雕刻出精致唯美的五官。眉間一朵豔紫的花怒放,猶如擁有生命一般,緊緊地攀附在肌膚上,將左眼眼角半籠在其中。仰望玉奇林的眼神,寫滿朦朧的美意。
“柒幻……”玉奇林咀嚼著這個名字,想起了仿佛在很遙遠前的那一夜。是夜色太銷魂,還是他真的太柔美,記不清了,隻依稀記得,他體內的柔軟,仿佛輕輕一摟就能攬斷的纖腰,嘶啞脆弱隱含著痛苦的呻吟,一切一切,叫人憐惜。
“柒幻少俠想與我們同行不要緊……”某人終於忍無可忍地打破這曖昧的氣氛。“可是能不能請你自重一點?”
柒幻十分迷糊地重複這兩個字:“自重?”
“比如說話的時候不要和奇林靠這麼近,手不要在他臉上亂摸,還有衣服穿得再嚴實一些……”月白有點納悶地看著他褂子外露出的兩條雪白的藕臂,不消兩秒,立馬別開臉不自然地咳嗽幾聲,雖說同為男子,但也實在是……太香豔了。“……諸如此類的。”
“我聽不見。”柒幻麵無表情回道。
什麼?月白立刻左看右看,天清氣朗,風不吹樹不搖,看來是不存在風聲太大的問題,那他說聽不到,是故意的?饒是月白這般的好好先生,也正要張口理論。卻又聽柒幻用閃閃發亮的眼眸凝視他。
“我的耳朵聽不見聲音,隻是擺設而已。”
是個聾子?玉奇林和月白,不約而同都吃了一驚。
“不礙事,通過讀唇,就跟聽見差不多。”柒幻又補充說。不過說這些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居然沒有任何變化——沒有哀傷,沒有不快,一貫地平靜。
“我們以前……見過嗎?”終於,玉奇林忍不住問。
“也許見過也說不定。但是現在,我的眼睛看事物越來越模糊。我已經無法對比了。”
什麼,連眼睛也……現在?那麼是說,以前不是這樣的?玉奇林心中存著許多許多疑問,卻不知為何,一句也問不出口。月白在旁插口,似是恍然大悟又有點愧疚的樣子:“所以才要這麼碰著奇林的臉來讀唇嗎?”
柒幻待月白的唇動停,才又轉過臉來,深深地看著玉奇林。語氣還是老樣子,平淡冷靜地,可是眼睛,分明有了期盼。“這樣……可以嗎?我想要知道你說的每一句話,便是半個字,也不想遺漏。”
在玉奇林允許前,纖指緩緩上前,直至碰著他的唇,聽得他說:“可以。”
如此,月白若有所思地別開臉,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他們三人,就在一處依山傍水的圍穀,紮營住了下來。禁地內飛鳥走獸種類繁多,每天的正餐絕不會缺了材料去。何況三人中,不說柒幻,就月白和玉奇林,各是一門心思提高自身修為,哪有心思糾結太多衣食住行的細節。
但他們不說,柒幻也都是很自覺地攬下一切後援細活。
相處下來,柒幻給他們的感覺,莫過於賢惠、秀氣此類。這人平日沉默寡言,麵無表情,卻又是極好說話。玉奇林姑且不說,月白卻是閑不住的,修煉得累了,就拉著柒幻問東問西,問他的家世啊,種族啊,年齡啊,甚至婚配。柒幻皆不嫌煩,問一句,便答一個字。不過都是好,是,否,對,嗯。最終沒趣的卻是月白。
但是如果他用一雙美眸,深深地凝視著奇林時。即便他什麼都不說,玉奇林也都好像能透過那層霧氣,聽到了他心底裏去。
有道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柒幻從不笑,但這後半句,確實對他沉穩寧靜中一點雋永的男子氣質,寫到了淋漓極致。隻有男子,那雙眼,才美而不媚,柔中帶剛。
試過有一回,月白的月影訣修為突破了一個新階段,纏著玉奇林要比劃。奇林將外斂的靈力收回,定了定神,感覺自己的修為也有了不少的突破,一身舒暢之下,慵懶地揮揮手拒絕了月白。
理由對月白確實挺打擊:“沒必要,現在的你根本遠遠不是我的對手。”
好在月白臉皮也不薄,訕笑幾聲,附和道:“啊,也是啊。也不肯告訴我,到底你這一身神妙的修為是怎麼來的,進步神速而且力量強大。”說完,翩翩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陽光開朗的氣質,讓玉奇林不禁為之側目。
柒幻正好輕步走過來,喚了一聲,奇林。月白立馬有了新目標,一通小跑過去,笑說:“哈,柒幻,來得正好,我們來切磋一下!”
柒幻將目光聚焦到眼前人,點點頭,說,好。
玉奇林覺著不妥,從山澗旁的大岩石上跳下來,走過去問:“這樣好麼?你的身體……”
說柒幻的身體,自然是指柒幻的缺陷了。若不是一直念及他的身體狀況,玉奇林怕是早也想提出切磋切磋的。畢竟雖然從未見他出手,卻也正是這樣,才覺得柒幻是深不可測的。
柒幻看看玉奇林,又看看月白,緩緩念道:“既然月白不嫌我聽不見,看不清的話……”
嫌,竟然用這個詞!我們的月白少爺十分無奈地跌倒在草地上。說嫌,他就是瞧不起柒幻了,說不嫌,豈不是欺淩弱小?為什麼,為什麼?他在仰問蒼天,他明明感覺自己是理直氣壯的,聽了柒幻這一句話,他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很壞,簡直是壞透了!不禁扶著自己愈發沉重的前額,哭笑不得地說:“我知道了,我、我錯了……”
說不清是如釋重負,還是對月白的誇張感到好笑,玉奇林籲出一口氣。
柒幻低著頭,問:“不打了嗎?”那純真如赤子的眼神,誠懇至極的語氣,正在自艾自怨的月白看在眼中,聽在耳中,更是一大諷刺。
“不、不不打了……”都快句不成句了。
“既然這樣,過來準備晚餐吧。”原來柒幻來打斷他們修煉,是來抓壯丁的。體形嬌小,確實也有不方便的時候啊。
就這樣,月白垂頭喪氣,像夾著尾巴耷拉著耳朵的可憐小貓,抽抽噎噎地用求救的語氣叫了一聲“奇林”,就被柒幻揪著領子走了。
打那之後,大家都很自覺的,再沒想過要試探柒幻的實力。
一年, 又一年。年複一年,時光,在三個人的共處和柒幻的極品廚藝下,飛快流逝。
隨著年月愈久,發生在柒幻身上的奇怪事情,越來越多。神經大條,又心不在柒幻的月白自是發現不了的。但玉奇林可都是看在眼裏,若是問,一般是得不到明了的答案的。
胡思亂想中坐在遠處的石頭上,看著柒幻和月白對著一頭剛狩獵回來的紅毛獸,突發奇想的玉奇林試著集中精神,看他們倆的嘴唇。隨著意識的深入,耳邊的潺潺流水,簌簌葉動聲,一點一點遠去。
柒幻在說:“把這些獸毛拔了。”
月白回話:“耶,為什麼是我啊?”
讀唇,當然是聽不出語氣的,但看月白一臉鬱悶狀,想起這表弟似乎從小就有潔癖,穿的是一身白衣,血汙一類,都是不愛沾的。看來現在,非常為難的樣子。
柒幻又說:“還要摘一些樹葉。”
“為什麼?”
“這些樹葉,是上好的香料。”
再看月白的表情,一臉恍然大悟,又透著一股崇拜,玉奇林忍不住勾起了嘴唇——這個表弟,果然還是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感,心性率直,心裏想一,臉上就不會露出二的表情。
說不定正因為這樣,月白是自己心目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玉奇林仰起頭,看向一片火紅的天際,想到了許多事情。
“奇林,晚飯做好了。”
不知什麼時候,柒幻站在他身旁,放輕了語氣喚回他的思緒。玉奇林點點頭,從石頭上躍下,正要回應:“這就來……”不經意的一督,看見柒幻的右手掌心,通紅了一大片,還起了許多小泡,破了皮的地方,則露出嫩白的新肉。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隻手,皺緊眉問:“你的手……”
“似乎是燙傷了。”
“似乎?”用這個詞,讓玉奇林很是疑惑。
“生火時,好像聞到了鏡花的香味,回過神來,就變成這樣了。”柒幻低垂眼簾,長長的睫毛擋住了他褐色的眼瞳。
“傷成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玉奇林就更不解了:“就算感到燙手立馬回過神來,也不至於……”
話未完,唇上覆上一股涼意。柒幻用另一隻完好的手,安撫般輕柔地阻止了下麵的疑問。
“沒關係的,我感覺不到疼的。”
這句話,徒勾起玉奇林更多的疑惑,想要細問,柒幻又不準了。
天色徹底黑了,月白在營旁已經燃起了篝火驅散蚊蟲。柒幻的側臉映起橘紅的火光,輕輕抬起下巴用搖曳著燭火的眼眸看著他。
“今晚陪我去看看鏡花,可好?”
玉奇林呆立半晌,不知不覺柒幻收回了自己的手,許久,才吐出一個字:“……好。”
三人吃飯時,那叫一個熱鬧。有月白這樣的活寶在,每頓飯,必是過得極不平安的。
如果柒幻給玉奇林夾菜夾肉,月白就狠命地把菜啊肉啊通通堆滿了玉奇林的瓷碗,叫他根本無從下筷,遇著柒幻頑皮起來想要喂玉奇林時,聰明如他趕忙拒絕了。
但柒幻的臉上,就露出“你嫌棄我,我好可憐”的表情,一雙美目水澤水澤的,櫻唇輕啟,絮絮念絮絮念:“好吧,對不起,是我不好,打擾你了,我果然是很煩人啊。我應該默默地走進森林的深處,躲起來再也不要出現,這樣你就不會覺得困擾了……”越到後麵,連飯也吃不下去了,抱起雙膝,看著篝火發愣。
玉奇林看得心裏發酸,他覺得自己是個壞人,頂尖的壞人,正在欺淩弱小,歎氣間,不由自主就說:“……我知道了。”
聽得應允,柒幻緩緩端起碗,挨過柔軟的身子,輕聲說:“那張開嘴,啊——”
臉上,依舊是無喜無悲的,隻有被花紋圍繞著的眼角,閃過一抹狡黠。
看著玉奇林順從地咽下柒幻送進嘴裏的食物,月白坐不住了,看兩人挨這麼近,行為親昵,玉奇林又對柒幻千依百順,他月白陪伴了玉奇林一百多年,還沒嚐過這待遇呢!愈發不爽起來,捧起碗也挨近玉奇林,學著柒幻的語氣嗲他:“奇林,張開嘴,啊——”
這幾字,肉麻得玉奇林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這飯還如何吃下去?早就怒目圓睜,勒令:“你幹什麼!走開——”
“我喂你啊——”月白諂媚地笑,笑得一臉雀躍。
“離我遠點————”
“有什麼關係啊!柒幻不也這樣做了嗎?……”
說著挨得更近,更近,幾乎是壓倒般。這樣柒幻就不摻和了,睜著眼看得津津有味,看玉奇林粗暴地甩開月白,再看著月白像麥芽糖一樣粘上去……
他們的聲音,驚散了許多個夜晚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