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廟宇，梧夢才感到心口怦怦直跳，她剛剛竟當著許多人的麵大罵李憶書……
    若是放在以往，借自己十二個膽都不敢，但在那一刻，思念充斥著整個身心，讓自己無處可逃。
    著了魔般，她破口大罵，不知是想罵他，還是想罵醒自己。
    她不配，不配嗬……
    抬頭，正見鳳棲桐站在不遠，斜倚著石欄，望著自己。
    這一日，青城山上，雲淡風輕，草木蟲鳴，古老的寺廟縈繞著徐徐青煙，寧淡而悠遠。
    她想，自己是真的累了……
    累得直想忘掉過去。
    梧夢走過去，雙手趴在石欄上，側身俯瞰山下風景，煙雲繚繞的山穀中，碧綠青翠，若隱若現。
    深深呼吸一口氣，似要將這山間最新鮮的空氣都吸入肺腑之中。
    “你是誰？”鳳棲桐輕聲問道。
    他背向著梧夢，雙手撐住石欄，身子微斜，一絡發絲從耳邊垂下，在半空中飄蕩。
    “翠花。”梧夢笑答。
    鳳棲桐不信，看向她的眼神充滿探究。
    “普通女子會對上古神話知道得一清二楚？會懂得青銅鼎上的文字？”
    其實在見到梧夢第一眼時，他就有種感覺，這個女子絕非普通人，那樣黑白分明的眼眸，幹淨卻絕不是一無所知，偶爾流露出的睿智與堅韌連自己都不由深深打動。
    梧夢淺笑，低下的頭抬起，瞥了一眼鳳棲桐，“鳳大人不同樣如此麼？這世上誰沒有過去？”
    能夠以“鳳”為姓氏，取名“棲桐”，鳳棲桐、鳳棲桐，鳳棲梧桐落九天，這個名字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叫的！
    聽罷，鳳棲桐的眸子閃過精光，他的好奇之心愈發濃厚了，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哪來這般機智與膽量，竟能與自己叫板。
    嘴角的弧度加深，鳳棲桐笑道，“那好，我就等著你自己來告訴我真相的那天。”
    “恐怕大人等不到這天！”梧夢笑笑，轉身便走開了。
    這個鳳棲桐，果然不是好惹的主！
    隻是另一邊，有一個更難對付的人。
    李憶書從廟裏走出，一個人靜靜站著，仰頭，負手而立，不知自己在等誰。是她麼？
    梧夢緩緩走來，與他擦肩而過，他卻頭一回沒有叫住她，甚至不願多看她一眼。
    驀然垂頭，斂神，他自嘲笑笑，這張麵皮真醜，真醜，手微微顫抖，摸著臉，似要撕爛，他要再換一張，永遠不要見到這張臉！
    中午吃飯時，梧夢又遇到白衣飄飄的李憶書，回到從前的樣子，正和幾個丫頭調笑，言行舉止很是輕浮。
    梧夢蹙眉，心中掠過一絲不快，想到他用謝輕雲的麵目出現在自己麵前，更是惱怒，索性不去看他，省得自找氣受。
    一天很快便過去，下午暮色降臨時，一行人準備回去。
    梧夢沒有跟隨鳳棲桐，她混在丫鬟裏邊，一個人默默走在最後。
    那些人，自己還是惹不起，能躲多遠便躲多遠罷！
    鳳棲桐也沒有為難她，有些心結，需係鈴人才能解開。
    山路崎嶇，不一會，梧夢便氣喘籲籲，和前邊拉下一大截。
    她一個人走在後頭，勉強可以望見隊伍前邊的人影。
    果然不該來這青城山，一上山後整個人就變得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先是情緒失控，而後對主上爭吵，又與鳳大人爭鋒相對，梧夢苦笑連連，這幾年來修養的好脾氣在這一日全都毀了。
    她隻覺得身心疲憊，腳步蹣跚，漸漸的再也走不動一步，幹脆不走了，揀一處幹淨的石頭坐下來。
    黃昏，夕陽西下，天邊的雲霞如火如荼，染上霞光的雲朵變化多樣，很是好看。
    梧夢雙腿一搖一擺，手撐著腦袋，自在地哼著歌，覺得從未有過的舒暢。
    忘記了眼下的煩惱，自然也忘記了歸路。
    待到回過神來，夜色濃濃，山路已隱沒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晰。
    梧夢並不害怕，這樣的時刻她經曆過很多次，一個人，待在荒郊野外，況且這裏是青城山，神靈庇佑之處，連孤魂野鬼都不會出沒的地方，自己有何好擔憂的？
    待到明日天明後再下山也不遲！
    梧夢頭枕著雙手，望著夜空，繁星璀璨，一條星河生生將夜幕劃成兩半。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哪一顆星是牛郎，哪一顆星是織女？
    梧夢伸出手，在空中亂畫，不知要畫什麼，帶著幾分稚氣。
    “噯，牛郎……牛郎是哪一顆呢？”
    她自言自語，指尖朝向天河中一顆燦爛的星星。
    “錯，那一顆是昊天。”
    梧夢扭頭，男子在她身邊的空地上坐下，一手托著下巴，也仰著頭眺望星空。
    梧夢笑笑，“大人還沒回去？”
    說道“回去”二字，那人猛地轉頭瞪一眼梧夢，“小翠花兒真是無情，大家為了找你差點連憶錦樓都掀翻了！”
    梧夢撇嘴，她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大的魅力。
    “我不叫翠花。”
    李憶書毫不意外地抿了抿嘴，“哦，那叫什麼？”
    梧夢想想，告訴他真名也無妨，“梧夢。”
    “無夢？”李憶書哂笑，“無夢，沒有夢的意思麼？”
    “是‘梧桐’的‘梧’。”梧夢強調。
    “梧夢，無夢，你的名字讓我想起一個人來。”他低低笑道，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梧夢緊張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湧上心口，不敢胡思亂想，她結結巴巴回答，“大、大人能不能先放手，小的剛剛解完手還沒來得及洗。”
    李憶書哂笑，也不戳穿她的謊言，點頭，繼續望著夜空，眨巴眼睛，“你不問我如何找到這裏的麼？”
    “如何找到？”梧夢懶懶問道。
    這個人啊，真沒意思，李憶書白了她一眼，帶著幾分賭氣的口吻，“一路尋回來的唄！就猜到你會在這！”
    梧夢恩啊兩聲，絲毫不放在心上，揚起手指著那顆璀璨的星星，“你知道昊天神的故事麼？”
    李憶書點頭。
    梧夢不等他開口又道，“小時候我最喜歡坐在院子裏聽姆媽講故事了，尤其是關於昊天神的那些奇聞異事。”
    兒時，自己常偎依在姆媽懷中，伴隨著那甜美柔和的聲音，徜徉在那些奇幻的夢境中。夢中的男子衣袂翩翩，素衣黑發，手執一柄長劍，當是世間少有的英雄。雖不知他是誰，自己卻一心相信他便是傳說中的昊天神。
    “昊天神又怎樣？最後還不是死在一個女人的手中！”李憶書一聲嗤笑，打破梧夢的回憶。
    梧夢愕然，“怎麼可能？”姆媽從沒講過昊天神是如何死的。
    “英雄難過美人關，便是驍勇善戰如昊天，也會有失手之時，就算是神明，一旦有了七情六欲，便同凡人無異。”李憶書淡淡說道，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梧夢一手撐地坐起，拍了拍背上的塵埃草屑，道，“那也不錯啊，能為心愛之人而死也是一種幸福。”
    為心愛之人而死麼？
    李憶書反複品味這句話，心頭漾起的異樣情緒盤繞不去，“小夢兒有心愛之人？”
    帶著疑問的語氣，卻摻雜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說出那句話時，梧夢的眼眸閃爍著點點晶瑩，李憶書沒有漏去。
    梧夢淡淡一笑，“有過。”
    有，但已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