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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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雲巧弄,街上人流川流不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楚塵挑起轎簾,向我伸出手來,眉眼如斯,似有道不盡的柔情。隻是這風情萬種,不複當年。
“幽若我們到家了,來我扶你。”
他在搞什麼鬼?不管怎樣,我既然來了,就不怕你耍花樣。
我笑吟吟的將手放入他的手心,“有勞將軍。”
“你我還需如此客氣?跟我來,我給你一個驚喜。”他如情竇初開的少年般,拉著我的手奔跑在秋光中。
穿庭院,踏芳草,逐小溪。
如春風拂麵般蒙了我的雙眼,“幽若我要給你一個驚喜,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我親手栽種,你一定會喜歡的!”
沁圓?洞天湖?淘櫻閣?就連這池中魚,楊柳岸,都於巨鹿侯府無異。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還是你要我重溫一次家亡之痛?
“喜歡嗎?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很喜歡!”
銀牙咬碎:“當然喜歡!”
他從身後抱住我呢喃道“那就好!你沒來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在這裏,總是想起我們的從前。你可還記得?那年我也是像這樣抱著你,也是站在這湖邊。”
“當然記得。你給我的一切,我都銘記於心。”
他將頭埋入我的頸間:“是嗎?我們倒是不謀而合。你給我的我也一刻不曾忘記!”
“啊……”低吟一聲,肩膀陣陣刺痛。
“你好好休息,我過幾天再來看你。需要什麼跟管家說一聲便是,他自會辦妥。”
熊熊火焰映紅夜空,到處是燒焦的味道,哭喊聲響徹天地。
“父王!救救我!不要不要過來……”
“啊!救命呀救救我吧!我全聽你的!不要……”
“求求你不要……不要啊……”
“幽若你快逃呀!求求你們不要,放過我女兒吧……啊……幽……若快逃……“
“娘!娘……”醒來又是滿頭大汗,夾雜著淚痕斑斑。
蔓兒秉燭過來:“小姐你又做噩夢了?你有好久都沒這樣了,看你這滿頭的汗,當心著涼。”
“蔓兒,我不要留在這裏!帶我走帶我走!血好多血!她們在哭啊!她們在叫救命呀!她們說不要……”我如孩童般在她的懷裏決了堤。
蔓兒用力搖晃我的肩膀:“小姐您醒醒,那是夢,是夢呀!您別嚇我呀!”她嗚咽起來。
我淚眼望她,嘲笑自己,抱緊雙膝,“我沒事,你說的對呀!是夢。你出去吧。”
徹夜未眠,看月落烏啼,霜滿心田。
他就是要折磨我,我越是恐懼,他便越是開懷。我不能隨了他的願,絕對不能!
我坐在長亭,癡癡望著漣漪。
山花燦爛,這野菊甚是幽香。他燦如陽,媚如春的笑臉,刺入我的眼,“幽若你看這花美嗎?”
我輕輕嗅了一下,“當然,不僅美還香呢!”
他雙臂擁緊我,“它的美不及你萬分之一。昨晚睡的好嗎?”
我笑,“當然好!你一番心意麼!我又怎麼能不領你的情!倒是你,夜裏睡覺關好門窗,當心有髒東西飛進去!”
他劍眉含笑:“你倒說說會有什麼髒東西?”
我在他耳邊道:“比如說,鬼。”
他哈哈大笑起來:“幽若你還真會說笑!即便是有,那小心的也該是他們。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更別說死了。”
我不做聲,他接著道:“幽若,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我們在這湖上,你彈琴,我蕭聲來和。”
我笑,銀牙咬碎。當然記得,那湖裏還葬送我的親生哥哥。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還有那塊巨石,你說那是三生石,當時我們還在上麵刻了名字呢!這石頭可真靈,如今我們又重逢了。”
那石頭不僅有我們的名,還有我的姨娘,一死保清白的鮮血。
“啊!對了,你跟我來。你看這棵柳樹你還記得嗎?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他帶我回憶的每一個地方,不僅有我們曇花一現的美好,還有我親人的血淚。
不要再想起了!我冷言道:“楚大將軍,今日這麼閑,來陪霖零憶往昔?”
他微皺了眉:“你是幽若,不是什麼霖零。往後你隻可叫幽若。我隻叫你幽若。和我廝守的是幽若,霖零跟我從沒有過交集。”
“你喜歡什麼就叫什麼吧。”
他輕點我嬌俏的鼻子:“你呀,還是那麼善解人意,真叫人愛不釋手。我們好久沒有對弈了。你的棋藝還那麼精湛麼?”
我故做羞澀:“將軍謬讚,怎敵你招招狠棋,至人於死地,殺人於無形?”
他手指捏緊我的下巴:“說到狠,我又怎麼比得上你跟巨鹿侯呢!你們那才是,口蜜腹劍,心狠手辣。你看你,怎麼扯到這裏了?算了算了,不下棋了。策馬如何?”
他並非詢問我,用力將我拽入馬棚。牽過他的汗血馬,翻身上馬。指高氣昂的看著我,“上馬!”
我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我累了,不想騎馬。”
怒目圓睜,“我叫你上馬!”
“我說了不想去!”
他用力一扯將我拉上馬背,緊困於身前,“我說的話,容不得你說個不字!”
策馬狂鞭,顛簸難奈。奔波了近一個時辰,從將軍府到城外,又返回於此。
他翻身下馬,將驚魂未定的我抱下來,我雙腿一軟倒在他懷中。
他用手理了理我微亂的發髻,“幽若你怎麼哭了?我隻不過是想和你一起騎馬。嚇到你了吧?都是我不好。”他如雨點般的細吻,拭幹我臉上的淚。
我似有幾分嬌嗔怒氣,錘打他的胸口。像是情人間最平常的責怪。可我們心裏都清楚,各懷鬼胎。
“父王……娘……不要殺他……父王!”驚醒撞入一個溫暖的懷中,他冰冷的手拂上我的臉,柔聲道:“你做噩夢了?看你這一頭汗。夢見什麼了?我聽見你叫父王,夢見巨鹿侯了。他跟你說什麼?說他罪有應得,說他卑鄙無恥,說他死有餘辜,還是說他心狠手辣?”
我狠狠推開他,一字一頓道:“他說你忘恩負義!”
他眉頭緊鎖怒目圓睜,抓過我的長發,將我拖到銅鏡前:“你看看你,滿臉寫著淫蕩二字!我忘恩負義?是誰把你從妓院贖回來?!我怕你思鄉心切,特意仿照你在侯府時的宅子,建這園子給你!我給你錦衣玉食!你憑什麼說我忘恩負義?!憑什麼?你憑什麼?!”
“就憑你殺我全家!你修這園子根本不是為了解我思鄉之苦!你是為了折磨我!當年我父於你有知遇之恩,可你這忘恩負義的奸賊!不但不知恩圖報,還背叛我父,投靠敵營,領兵亡我國家!
你毀我家園,你們這群禽獸!我未滿周歲的弟弟,被你們狠狠摔死在石板路上!他還隻是個嬰孩,你怎麼下的去手?還有我侯府的女眷,被你們奸汙致死!她們哭喊求救,她們說不要,可是你們還是撕碎她們的衣服!
就那洞天湖葬送了多少我侯府的亡靈?我娘親被你們……五馬分屍。你敢說我父不是死在你劍下?
我趴在死屍堆裏,眼見這一切,我不敢哭,也不敢叫!
能搶的搶,帶不走的就一把火燒掉!你們殺累了,將餘下的人趕到大廳。活活將他們燒死!我從狗洞裏爬出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你如今還理直氣壯的問我憑什麼?楚大將軍你倒說說我憑這些還不夠嗎?!”
“你當真覺得這些都是我所為?”
“至少是你下的令。我父也是死在你手上!”
他忽然大笑起來:“說的沒錯,那樣死還便宜了巨鹿侯那狗賊!我當時真該將他搓骨揚灰!看你這眼神似乎很恨我?”
我一字一頓:“恨不得將你飲血食肉!”
“好啊!我們還真是不謀而合!我對你也一樣!看來這大宅你是住不習慣了!這錦衣玉食你也絲毫不屑!從現在開始你就做我的貼身賤婢吧!跟我走!”
他將我生生拖出這園子,拖回他住的清風閣,狠摔在睡榻上。厲聲道:“以後你就睡在這裏,不過你現在的身份不是郡主,你是我的奴婢,夜裏好生服侍我!”
秋風蕭瑟惹人愁,不覺已是深秋了呀!江水尤清,已有些許寒意。
我將這些衣物浸泡在水中,不停揉搓,再嗬手。
又聞腳步聲輕緩,暗自嘲笑:“楚大將軍,您不是這麼閑吧?用不著時刻盯著我!我不會偷懶的。”
那人腳步頓了一下,又開口道:“幽若,我又來遲了!你怎麼……”
刹那間慌神,手中衣順水漂零。雙目含淚,竟無語凝噎。許久才道出:“清落……”便已泣不成聲。
“這次我無論如何都要帶你走!”衣擺飄飄,萬景飛逝,夕陽無限。
他興興道:“你看就是如此簡單,我們出來了!你跟我回翼鏡天宮,你喜歡彈琴我就陪你唱歌,你喜歡詩詞,我就是想破腦袋,也多剽竊幾首唐宋八大家的念給你聽!還有……”
我打斷道:“清落,送我回去!”
他不敢相信的望著我,“你說什麼?”
我正色道:“我說送我回將軍府!”
“啊……”他清晰的掌痕印在我的臉上,我竟感不到絲毫疼痛。
他似要將我搖醒,“為什麼?你忘了楚塵是什麼人嗎?還是……還是他強迫你?”
我道:“我是自願的,沒人逼我。”
蘇清落紅了眼,“宋幽若!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燕王你不嫁,卻要無名無分的跟著楚塵?”
我搖頭道:“清落,國仇家恨我一刻都沒忘。縱使燕王待我再好,我也不能嫁他!他還殺不了楚塵。我不能要那個名分,我若要了,就沒有出路了!”
他目光決絕:“我可以立刻去殺了他!”
我說:“我要的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的命!”
他又道:“你怎麼這麼固執?我帶領我宮中弟子,一樣可以報仇!”
我用力搖頭,“我不要你陪上性命!你怎麼還不明白?”
他輕笑道:“我是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跟我走,為什麼你要自甘墮落?為什麼你要自賣入青樓?”
我將心一橫道:“你都知道了,沒錯我是自願在青樓掛牌。可是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一介弱女子,走投無路,要報仇談何容易?惟有墮入青樓,攀龍附鳳。清落我其實一直在利用你,相逢那天我故意唱你教的歌,人是會變的。你離開我吧,仇我一定能報。”
他若有所思:“有一種人,就是心甘情願被人利用的。我不勉強你,有需要的話就通知我一聲,我還是會為你赴湯蹈火。我送你回去,你要小心。”
繁華盡過,飛簷走壁。青落一直毫無表情,是心冷了吧。
將軍府,一男子立於百年楊樹下,手持長劍,落葉飄零,沾染不了他風華絕代的衣。劍眉倒樹:“蘇大俠你當我這將軍府是客棧麼?說來便來,想走便走?”
清落冷笑道:“你這裏還比不上客棧呢!我既然能來,自然也能走。誰攔得住我?”
楚塵長劍一揮,輕哼一聲:“那就要問問我的劍了!看招!”
寒光四起,劍花流轉。劍於劍相互碰撞時發出聲響,便是生與死的較量。
一笑而過,我徑直走到溪邊。他們就算再容不下對方,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反倒是我,衣服洗不完的話,楚大將軍一定會拿我當出氣筒的。
日落將至,我這才起身,攏了攏頭發,金步搖曳。
一行色匆匆的奴婢撞翻了我的木盆,那丫頭不過十四五歲,我不惱,俯下身來一件見拾起,不由歎氣,看來我又做了白工。
那丫頭忙拉了我的手,訕訕道:“呀!姑娘你怎麼在這呀?快別揀了!將軍差人找你好一會兒了!這會兒該急了!你趕快去吧!”
我不慌不忙道:“出什麼事了?”
她四下看了看,小聲同我咬耳道:“將軍方才在浴室發了好大的火!叫你去服侍呢!你可要小心點,千萬別觸了將軍的黴頭!”
我暗自好笑起來,就算我再小心謹慎,他也會找我的茬的,更何況他方才同清落比武,定是輸了。
我衝她福了福身,趨步跑向浴室。
水氣繚繞,但見他著絲綢裏衣,長發散落,躺在床榻上,雙目微合。
地上狼籍一片,我又手忙腳亂的收拾起來。
不知何時他已經起來,從後麵環腰抱住我,我不由一驚,手上的水舀落地,
他用力嗅了嗅我的長發,將頭埋在我的頸間,似波瀾不驚道:“你去哪了?我到處找你。”
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木盆道:“我去洗衣服了,是將軍你吩咐的。”
他挑起沾了塵土的長袍,劍眉高挑對我道:“著就是你洗的衣服?你真是能幹!”
我一把扯下他手中的衣服,放回盆裏,對他道:“我會重新洗。”
他忽然抓過我傷痕累累的手,似有心疼的放到唇邊,輕輕吻起來,麵目柔情:“幽若,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在虐待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在報複你?”
我抬頭對上他的眼,靜靜道:“人是喜歡自以為是的動物。將軍說什麼便是什麼。我別無他想。”
他忽笑起來,甩開我的手,說:“可我就是在報複你、虐待你!你再跑去跟蘇青落告狀啊!你可以求他帶你脫離苦海呀!”
淺歎一聲,“楚大將軍,我並沒有向任何人抱怨過,這是你我之間的事。”
“所以說,你是心甘情願的。你怎麼這麼賤啊?”他邊說邊用力掐我的臉,生疼。
我冷笑道:“將軍你又何嚐不是?”
他和顏悅色道:“好,說得好。你喜歡演戲本將軍陪你!給我更衣,我要沐浴了!”
他僵直著身子,等待我為他寬衣解帶。攥緊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終還是又放開,脫下他如絲的裏衣,甩手搭在屏風上,我看得出他眼中有明顯的嘲諷。我背過身去,不由麵紅而赤。
他腳下嘩嘩的水聲穿來,言辭輕浮:“怎麼了?這就害羞了?還是你在跟本將軍裝純情啊?你這千人枕萬人睡的妓女,這樣的情形不是家常便飯麼!過來給本將軍擦背!”
拿過毛巾,緩緩走向池邊,如屢薄冰般。他扶在池邊,露出部滿大大小小傷疤的矯健的背。每一道都觸目驚心,“你的傷?疼嗎?”我開始慢慢撫摩他的每一道傷疤。他如觸電般,頓時僵直,厲聲道:“滾!不用你了!出去!”
我眼裏閃過一絲笑意,聞聲而出。
月撒窗前,銀灰一片,不見星光,隻覺秋濃。
我徑直走到楚塵床前,借著月光淡淡,看他熟睡的臉。眉頭不索,呼吸平穩,不時傳來細微的鼾聲。我甚至覺得隻要我拔下釵,就可以狠狠刺入他的咽喉,結果了他的性命。
可我隻是望著他,出了神。風吹窗響,我這才回神,轉身去關窗戶。
我頓時覺得一陣寒意傳遍全身,不是這晚來風寒,而是楚塵的劍抵在我的咽喉。我不慌不忙道:“楚大將軍又在和我開什麼玩笑?”
他收了劍,鳳目微挑,“剛才你隻要稍有異動,我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取你性命!我要你記住了,我殺你簡直易如反掌,隻是我還舍不得殺你罷了!若是有一天我對你失去了興趣,那就不好說了!”
“閣下之意似乎是要我取悅與你?”
他點點頭,“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當心,你若是輸,輸的就是你的命!”
我笑:“若輸的是將軍你呢?”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我不語,回榻上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