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回歸的靜謐，身體炙熱著，火燒一般，頹倒安靜的躺在空曠的淩晨街道。失焦的眼眸中閃爍交迭著幾個人影，然後慢慢的融合成一個輪廓。
    吐出的字眼，梁子遠清楚的知道意味著什麼，卻厭惡回蕩在耳邊的責任和身份，理不清原因，腦海中緊繃的弦一再被撕扯，糾結著他渾沌的大腦，包括男人的一言一行。
    楚赫航說成王敗寇，說不希望看到他遊龍擱淺的現在；楚赫航問他假設的輸贏為什麼如此上心，拒絕複職的真正理由是什麼？楚赫航笑言他每次到黑藍都顯得局促，之後又莫名再也不提；楚赫航還說，我愛你……
    分明是做ai時說出的模糊字句，此刻卻變得異常清晰，念念不忘。
    梁子遠恍惚著，像是被這句話帶離了軌道，回放的聲音，全是楚赫航的。他說現在都是奢望，又何談將來？他說要下地獄的話他下，他說可以將你身邊名叫孤寂的東西遣離；他說如果此刻穿越的話，也好……
    紊亂的心跳，梁子遠眼前的輪廓又變得模糊，掩在霧靄後楚赫航，他分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可是他知道，隨著老頭子帶隊趕往黑藍，他終將和楚赫航畫上句點。如同六年前的元炙，像是十六年前的哥哥……
    十六年前，他沒能親口問哥哥是不是恨父親？也沒能親口問父親，如果他像哥哥一樣，是不是也會被當做垃圾踢出家門？六年前，無數次的契機，讓他想要親口問元炙，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沒有勇氣，也許是早已預知的答案？但是當他親眼看著他們死在自己麵前時，那些未曾開口的疑問卻成了他之後永久的心結。一切，終於都太晚了……
    可是這一次，至少這一次他還有機會，不論真假猜測，現在他隻想親耳聽到楚赫航的回答。至少這一次，他不要再給自己留下遺憾。
    踉蹌著猛然爬起的癱軟身體，被一點細小而微妙的信仰支撐著，嘶啞著低沉的吼叫，困獸一般，拔腿跑在寂寥的黎明前，穿過夜市，從小巷直接插入主路。知道時間所剩無幾，梁子遠幹脆跨過欄杆，雙手大張用身體攔截高速駛來的車輛。
    一聲急刹，不等司機停穩，梁子遠就衝上去直接將人拽下來。
    “警察，借用你的車，還有電話。”
    甩尾，加速，聽到廣播裏的半點報時，梁子遠的酸痛的目光不禁望向收音機上的大哥大。不用思考，單手撥出的號碼，在一段鈴音後，就有了熟悉的聲音。
    “喂？”
    “……”
    “喂？……子遠？”
    “老頭子帶人去了黑藍。”
    “……”短促的停頓，隨即男人嗯一下，“我知道。果然，隻有你猜的到的。”
    “為什麼？”
    就算是篤定的已知，梁子遠還是忍不住問楚赫航，“你什麼時候知道，他的？”
    “除夕夜。在那家咖啡店，我見了兩個人，終於知道黑藍的老板原來不是龐羽，而是另有其人。也知道你哥是大塘的手下，長興當年有名的五虎之一！”
    “所以就成了你利用我的資本？”
    “……”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梁子遠還是感到了針紮的痛楚。兩次在黑藍的試探，無功而返後一麵利用他們警方解決宮佐家的貨，一麵從容不迫將他的過往挖的徹底。而此刻電話中無聲的沉默，更成了默許的最好詮釋。
    “所以你說成王敗寇，遊龍擱淺，你費盡心思想要我複出，隻是你不想我呆在醫院，擔心我發現華醫生和你們的關係對不對？你問我拒絕複職的真正理由，也是想套出我猶豫不決的過去，也許能多點利用價值，是不是？”
    “……”
    漸亮的天色，不斷越道肆意超車，前麵的路在梁子遠困頓的視野中變成數道向後的線條，窗外景物幻化，油門一踩到底，壓在方向盤上的手最終由掌成拳，帶著某種決斷的決心。
    “你一年來，究竟你哪些話是真的？還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
    繼續的沉默，消磨著梁子遠的耐心。就算這樣的默許已經是太過明白的答案，但是他堅持的，隻是現在、此刻，親耳聽到對方說出來。
    “楚赫航！你故意把黑藍作為倉庫，不就是算準我欠元炙的，賭他在我心裏的影響，堵我對他的愧疚嗎？現在幹嘛又不敢承認？”
    “是。”
    麵對這一側的怒火，男人始終冷靜，一個單字後，“子遠，那麼在我回答你之前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這一年來跟你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誰？”
    “什麼意思？”
    “你接受我，是真的因為我，還是因為心裏的愧疚不甘，把我當做元炙的替身？”
    “我……”
    本欲脫口而出的答案，卻在張嘴的瞬間，一閃兩人初次時，他所思所想的的確是元炙；楚赫航對他說‘現在都是奢望，又何談將來？’同樣的話元炙也曾說過；楚赫航說‘下地獄的話我下’，起因卻是他提及元炙對他灌輸的‘浪費食物就一定會下地獄’……
    梁子遠不禁苦笑。原來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他對別人的指責質問最終卻是自己的無言以對？
    “楚先生，直升機馬上到，該走了！”
    電話裏突入的聲音，背景的混亂，梁子遠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所行道路的前方全是警車設置的障礙，而目的地嘉仕道酒店，就在百米外的正前方！
    受命包圍此處的警察正層層設防，一聲令下，由老頭子，嫉妒和文靜眼鏡帶隊的三組人馬一起進入大樓。
    耳邊的電話裏，是男人行走的步律。梁子遠愣了一秒，隨即衝進大樓，不管周圍驚喜歡呼的“梁sir！”，眼看兩部電梯果然都被關閉，來不及等人開啟，梁子遠直接衝上安全樓梯，朝頂樓跑去。
    “楚赫航，你還沒回答我——”
    “那麼我對你而言，又是什麼？”
    氣喘籲籲，腦袋昏脹著，雙腿早已無力發軟，沉重的電話卻始終不曾離開耳邊。另一側，也始終回應著清晰的呼吸。對峙的兩個人，陷入在彼此倔強的怪圈中。直升機旋翼和尾槳的聲響轟鳴著，最後幾層樓梯，梁子遠看的到通向天台的門外緩緩降落的飛機。
    “總部，楚赫航有直升機接應！”
    “允許開槍。”
    從旁邊電梯裏湧入的警員，火速將最後的門鎖射穿，未及跑到天台上，已經紛紛瞄準開槍。梁子遠驚了一跳，隨後衝上天台，電話裏和眼前的飛機噪音合到一處，已經越來越遠，站在繩梯上的男人已經脫離了樓頂……
    身前身後更多的人湧入，槍擊聲混響在耳邊，甚至蓋過了電話裏飛機的聲音。
    “子遠，開槍！”
    繩梯正在慢慢上收，男人站在海空之間，依舊拿著電話，朝著這裏的方向……
    “子遠……”
    電話內外，其實什麼都已經聽不到了。背後老頭子扯斷嗓子的喊叫，不知怎麼，就讓梁子遠含淚笑出來。他根本不該來這裏的，他想要的答案沒有要到。相反，又是前後左右的包圍，又是要他來麵臨抉擇，第一次是看，第二次是害，這一次，是要親自動手嗎？
    垂在身側的7201-A，職業本能，衝上來的瞬間他就已經拔出了槍，卻顫抖著右手難以舉起來。
    “子遠……”
    那麼我對你而言，又是什麼？
    不知道啊
    梁子遠輕微搖頭。看著越漸遠離的麵孔，也許，你我都太過精明、太過理智，所以都在附加的影像上利用對方，而你我真正可能有過的關係，倒像是假的了……
    但終究，你還是贏了不是嗎？
    你用黑藍測量著元炙在我心裏的影響。揭開黑藍，是我輸了元炙！不揭，卻又輸了自己！多麼完美的賭局……
    “子遠，開槍！”
    身後，不知何時所有人都已經停止了射擊，安靜著，一起望向他。
    “空中支援五分鍾內到。”
    “子遠，快開槍！”
    還貼在耳朵上的電話已經是信號中斷的忙音，終於脫手掉在地上。站在十幾層高的樓頂，梁子遠看得到大海上空直升機離開的航線，垂吊的繩梯上楚赫航的身影輪廓。
    男人的驕傲，從容和自尊，讓梁子遠難以想象他淪為階下囚的樣子。楚赫航說，這個世界能殺了他的隻有自己；同樣，能從他手下逃脫的也隻有他。
    小遠，你恨爸爸嗎，可是有一天，如果站在那裏的人是我，你也要開槍！
    被元炙絕決揮開的手，也是因為他倔強的自尊，寧可死也不想在自己麵前被抓嗎？
    慢慢抬起的手，遠去的直升機即將脫離射程。此刻唯有一人存在的視野卻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砰——”
    一聲槍響，遠處掉落的身影，同時，也顛覆了一個世界！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