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中，車子最終在燈火熠熠的街區停下來，前座的人為他們打開門，梁子遠率先下車，仰頭即是香港老字號酒樓之一。
    楚赫航跟著下來，立刻有穿戴不同於迎賓的經理穿過排號等候的人群迎過來，態度熟絡有禮。
    “楚先生，包廂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請！”
    楚赫航點頭，把梁子遠讓到前麵，餘光微側，明暗之間的數道身影很快消失於無形。
    厚重的歐式門把被推開，裏麵是比外觀更富麗堂皇的設計。梁子遠從看到酒樓的招牌開始就四處張望，打量著這間酒樓的內部裝修，窗欞天花，以致拐進了樓梯也難以平靜。
    這些動作自然逃不過楚赫航的眼睛。
    “怎麼，梁警官不喜歡這裏？”
    “沒，沒有。”
    梁子遠這才意識到自己過於投入，勉強把目光收回來，訕笑一下作為掩飾，又看了看身邊的楚赫航，幾道疑問畫在心裏。
    男人卻依舊自然客氣。
    到了三樓，由經理引路，兩人直接進了東麵的包間。這是酒樓最好的包間之一，臨海對地，視野開闊。
    梁子遠一進來，忍不住又是一愣。
    沒想到現在還能在香港看到如此開拓的景色。五年了，若再算是那之後的歲月，原來竟是十餘年的光景。他這趟回來，發現香港真的擁擠了太多，哪裏都再建改造，比拚一般與周圍的工程較量著高度。遮蔽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這裏，僅僅三樓，卻盡收近處的舊居，遠處的海景，又因為樓層很低，與他在幾十層觀景台遠眺的虛幻感完全不同，真實而舒服。
    “楚先生費心了，難為你能找到這裏。”
    身後的男人走過來，說著哪裏。然後也頗為感慨一般。
    “政府保護舊居，才能有這個地方。不過，不知道能撐多久。”
    “怎麼說？”
    “有人反映這片臨海舊居占的麵積太大，提議將此處開發，”男人揮手對著空中一劃，“幾乎是全部。”
    梁子遠望向被囊括在內的區域，那綿長直至海邊的舊居層層疊疊，沉暗的色調似是一種懷舊、又像是在訴說，訴說著這裏曾經的興榮華亂，熱血青春……
    空檔裏，酒樓經理取了菜單過來，楚赫航示意請對方點菜。厚重的燙金菜單旋即被舉到梁子遠麵前。
    梁子遠看著突如其來的菜單，毫不掩飾的側頭點向窗外街道上的小攤小販。
    “那還行。這裏，我就算了吧。”
    男人善意的笑笑，倒也不勉強，再次揮手後，經理恭謹的退出了房門。
    隨後便是捧了菜的服務生接連進來，添入令人眼花繚亂的菜色。獨有的食物鮮香味道，造型擺盤尤其漂亮，參鮑鹿牛，中西合璧。孔雀雕花、端上來才用刀切開，隻嚐雞腹內那一窪鬆茸菌根濃湯……
    梁子遠大略嚐了幾個菜就將筷子放下了，那些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更是碰都不碰。眼看一張桌子被擺滿了，還有服務生不斷走進來。讓梁子遠不得不開口。
    “楚先生太破費了，這麼多怎麼吃的了。好意我領了，但實在沒必要的。”
    男人笑著微微頷首。
    “隻剩一道，最是這裏的特色，”說著就見人端了一對細瓷平碗走進來，兩邊各擺一隻，然後揭蓋。
    “魚蛋粉。”
    “……”
    梁子遠自聽到這三個字，就再也聽不到別的了。
    男人介紹菜名或聊起的話題都抓不回他的注意力，眼睛也隻看的到麵前盛裝稀疏的菜品。間或審視著一桌之隔的楚赫航。
    梁子遠知道今晚的一切絕非巧合，然而接下來的時間裏，男人的態度依然隨和客氣，舉杯感謝後，融合在笑容裏的閑聊也再沒有諸如車上的暗示，這讓梁子遠又疑惑對方的真正意圖。
    一頓飯終於在彼此各懷心思中潦草結束。離開時，楚赫航要親自送他回去，梁子遠再三謝絕了。
    假意離開，轉了一圈卻又回到原點。
    站在裝潢氣派的店外，霓虹中反射出一個人孤單的身影。
    西式門樓上，作為歲月和信譽的證明，一塊中式手書牌匾高高懸掛著。雖然重新刷過色，但上麵的字跡顏色又變得斑駁陳舊。
    梁子遠記得他走之前這裏還不是這樣，難怪回來那天自己怎麼找都找不到。也或許，是不忍找到？
    尤記得那個時候，這裏油煙滿天，桌椅橫雜。整條街都是混混們聚集的地方，打架鬥狠、泡妞嬉鬧，永遠是最熱鬧也最腐壞的地方。對一般人更是‘輕易勿近’的禁區。
    一個小孩子卻借著每次找哥哥的機會，坐在如今早已不在的路口石墩左右張望。然後得到消息的少年一路衝出來，每次都會從後麵把弟弟攔腰抱起來，一麵炫耀著臂力，一麵拉著穿著名校校服、背著大書包的弟弟走進這條魚龍混雜的街道，老遠就喊，“老板，兩份蛋粉——”
    坐下來又忙著把魚丸夾到小孩子碗裏，指著對麵的酒樓，“好吃吧，對麵酒樓裏做蛋粉的大廚還是這家老板的徒弟呢。”說著揉揉弟弟的頭發，滿是豪氣自信。“小弟，哥現在打天下，等你長大了，哥就把對麵的酒樓買下來送給你。”
    “真的？！”包著滿嘴魚丸的小孩子口齒不清，再看看那家門口停著洋車，據說隻有那些道上大哥吃得起飯的地方，下一秒就蹦起來，歡呼雀躍的身影隻為哥哥的一句承諾，就仿佛已經得到了整條街最豪華漂亮的酒樓。稚氣的童聲大喊著“哥哥最棒了！”滿是對哥哥的崇拜喜愛。
    少年也躊躇滿誌，好像自己已經成了大哥，有花不完的錢，數不清的小弟。嬉笑中將弟弟摟的更緊……
    往事還曆曆在目，可是人……
    梁子遠背身抹掉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然後繞過這片燈火輝煌的街區，一直走到頂頭正大片施工的地方，通過一條僅容兩人並排行走的暗黑小道，待出來，背後一排平房的首家門口，用工地廢棄的鐵板做了招牌，油漆塗著幾個字——老店蛋粉。
    “老板，兩份蛋粉，打包。”
    高處的琉璃玻璃內，一雙深沉的目光追尋著樓下離去的身影。許久，指尖的煙霧飄出窗外，終於模糊了那道人影。
    “楚先生，您看需不需要屬下現在去……”
    “不急。”
    臨窗而立的男人又吸了一口雪茄，才慢慢吐出這兩個字。
    “他救過小毓，總要試試他的深淺，再做決定。”
    。。。。。。。。。。。。。。。。。。。。。。。。。。。。。。。。。。。
    今晚還素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