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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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3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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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地底,無光的世界,也許有些人注定隻能活在死亡的暗夜,然而隻要有一盞燈、一星火,他們就可以期待明天。
“喂,井源老弟,如果能逃出去,你打算幹些啥啊?”
一個枯瘦的老頭吃力地背著一塊巨大的花崗岩,汗水浸濕了他和藹的笑容。
“能幹什麼啊?找個老婆,生幾個孩子,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就行了。反正我們不一像上麵那些人一樣,要撐著活上一千多年!”叫井源的精壯漢子背了兩塊石料,又看了看身邊的陌生男孩,“孩子,你打算幹些什麼啊?”
男害很瘦,被汗水和灰塵淹沒的臉現出如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他是剛被抓進來的的勞力,仍很細膩的皮膚被勒出一道道血痕,但他仍舊笑著,仿佛根本不在意強加在身上的疼痛。
“我啊,其實……”
沒有人看見黑暗中他眼中的世界。
“不許說話!快幹活!”鐵塔般高大黝黑的監工掄起鞭子,伴著一聲脆響,一條血色傷口張牙舞爪地留在男孩單薄的背上。
“你憑什麼打人!?”井源把背上的石料掀在地上,衝動地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說話的人是我!”
“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嗎?”
鞭子在黑色的天空舞出一朵血色的花,“啪”的一聲,又貪婪地舐了一口腥鹹的血。
“孩子!”
井源驚訝地扶住擋在他前麵的男孩,額上的青筋像一條條暴怒的蛇。
“嗬,我沒事……”男孩胡亂地擦了擦額上滾落的汗珠,淩亂的發下現出一雙美麗的眼睛。
“你……”井源無聲地看著他,從不知畏懼的肩膀竟然瑟瑟發抖,因為心中不一樣的情緒。
“你們想造反嗎!?”監工的胡子火一般燃燒起來,烤得畸形的臉像一塊燒紅的爐板,“讓你們看看違抗命令的下場!”
“好玩麼……?”
一個陰冷而又飄忽不定的聲音從唯一的光明處傳來,飛揚一片霧靄,黑暗的地底竟仿佛零落進了雪的碎片,他的聲音和這個世界一樣,像一粒塵埃。
監工立即放下手裏的鞭子,誠惶誠恐地立在一邊,高大的身軀瑟縮得像隻受傷的老鼠。
“菁少爺……”
“很好玩麼……?”
“……”
監工抬了抬頭,卻又唯唯地藏起滿是深意的眼。
井源扶住男孩,無聲地走到他前麵,把他藏在自己的影子裏。
男孩奇怪地看著僅有一點光明的地方,期待著一個人,或是,一個聲音。
燈火吝嗇地滲入的地方,光明與黑暗恣意地纏綿,竟美麗得像一個夢。
微渺的燈火裏走出一個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身影,金色的長發、金色的頭冠、金色的睡袍,還有,罩住右眼的金色的眼罩,也許是夢的幻象吧,男孩覺得那另一隻眼睛也是金色的。
“女孩……麼?”男孩不由自主地仰起頭,黑暗中的眼睛像冰藍色的星星。
金色的身影停了下來,用一隻眼睛打量著這個兩隻眼睛的世界,嘴角現出了金色的笑紋。
“你,出來……”
男孩看著金色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個下雪的夢,他靜靜地離開井源脆弱的庇佑,沒有看見他的顫抖。
渾濁的空氣裏蕩漾起無聲的悲哀。
男孩走遠了黑暗,走近了光與影的纏綿。
唯一的門關閉了,隔開了兩個世界。
走出大門,男孩久未見光的眼睛有些刺痛,但是他覺得似乎所有的燈光都亮不過前麵那個單薄的金色背影,他這才發現,原來“那個人”的頭發並不是很長,垂在地上的不過是睡袍的下擺,他給搞混了。
他是什麼人呢?長生種嗎?
一路走來,樓廊上的守衛都向金黃色的他恭敬施禮,恭敬得有些疏離,而他卻仿佛一個人也沒有看見,仿佛世界是空的,而空的世界隻有他一個人。
這家夥很傲慢呢!不,與其說是傲慢,不如……
男孩正想著,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宮殿一樣金碧輝煌的房間、金黃色的蕾絲窗簾、金黃色的印花壁紙、黃金的家具、純金的器皿,所有的一切都是金色的,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甚至……窒息。
他怔怔地站在那裏,腦袋裏一片空白,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金色的外殼包裹著什麼,或是有一種奇怪的味道。
金色的身影沒有坐在正中的純金椅子上,反而坐在椅子下麵鋪著金色地毯的台階上,身子靠著欄杆,肥大的睡袍鋪了很大地方。
男孩這才發現,原來他的臉並不是金色的,卻是病態的蒼白,露在外麵的那隻眼睛是深紫色的,像一塊溫潤的寶石。在男孩來之前,那紫色竟是這裏唯一的另類顏色。
“你……叫什麼名字?”
故意拖長的聲音,冰冷飄忽的語氣,懶散陰森得不像孩子的聲音。
“荒,”男孩微笑地看著他,“您是菁少爺,對麼?”
“放肆!”
金色的身影突然坐起來,紫色的眸子放射出噬血般恐怖的光芒,一改剛才的冷漠和陰森。
然而隻一瞬,他又恢複了冷漠的樣子,換了一副頗為自傲的表情。
“你……喜歡這兒嗎?”
荒對著空洞的金黃色笑了笑,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
“不,一點也不。”
菁纖長的眉向上挑了挑,依舊保持著冷漠的聲音。
“哦?為什麼呢?”
荒覺得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還有點開心,於是,他也笑得越發從容。
“我覺得……這裏像個……籠子。”荒一邊說,一邊緩緩走起來,他摸了摸純金的桌子,又撫了撫桌上的金器,“這裏麵的東西都那麼富麗堂皇,可是,離我好遙遠,這不像房子,倒像是一隻……籠子……”
說著,他又撩起了窗簾,卻突然發現窗子也是金的,在這裏,根本看不到外麵的世界,這竟是一個全封閉的房間。
菁沒有阻止他,甚至連表情也沒有,他隻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盯著睡袍下消瘦的腳趾。
“……菁少爺?”
“你說……你叫什麼?”
“荒。”
“哦,荒……”他的聲音依然像冬天裏的寒霜,此時竟然顯得有些笨拙,也有一絲顫抖,“你說,你想要什麼?無論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荒正在封閉的窗邊發呆,被他有些任性的話嚇了一跳。
“什麼都可以?”
“有話快說!趁我沒改主意!”
“自由!行嗎?我想……”
一道紫色的寒光劍鋒一樣劃破金色的空氣射進他的眼睛,驚得他一陣顫抖,然而,他覺得顫抖的不隻是他自己。
“自由?!嗬……嗬……”菁扶著欄杆站起來,雙手晶瑩的皮膚下流著紫色的血,“笑話!”
冬雪般冰冷的聲音撞擊在同樣冰冷的金飾上,激起悲哀而絕望的回聲。菁弱不禁風的身體遊離在金色空氣裏,像個燈火裏的鬼魅。
“你一個低級的短生種,竟敢在我麵前說這種話?!”
“您說過,什麼都可以。”
“是我說的又怎麼樣?!我反悔了,我就是喜歡看別人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又苦苦哀求!我喜歡看見你痛苦!怎麼樣?!”
荒看著他原本俊美而憔悴的麵孔猙獰得幾乎扭曲,眼裏竟然滿是無言的悲哀。
“你養過小鳥嗎?”
菁的身字震住了,仿佛被灼熱的火燙了一下。
“我養過的,”荒無視他的表情繼續說,“我原本想要它過更安全舒適的生活,可是它非但不吃我喂給它的東西,反而撞擊籠子蹂躪自己的生命,它不是反抗我,而是拒絕饒恕它自己……”
“哼!哈,哈!哈哈哈!……”菁揮了揮手,突然瘋了一樣笑起來,聲音尖利得像金屬在痛苦地摩擦,“我可以告訴你,我也養過叫做小鳥的東西!它闖進我的領地,飛得很快、很高,哦,它飛得很開心的!可是呢?我把它殺死了!”
他舉起蒼白的右手,用迷離的眼光盯著尖銳的指甲,“你看,我就用這隻手,把他捏住,活活地掐死!它還用乞求的目光看我呢!可也隻掙紮了一下,就鮮血四濺、血肉模糊!!哈哈!咳,咳……”
他似乎很高興,以至於高興到嗆咳,咳得像隻即將散架的篩子,咳地眼淚也流了下來。
荒憐憫地看著他,走到他身後,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別碰我!滾!滾遠點!”
菁踉踉蹌蹌地躲開,卻被長長的睡袍絆倒在台階上。
“我知道……”荒放下手,卻握緊了拳頭,因為他知道剛才手碰到的不過是一副未散的骨架,“其實我要的東西,你並不能給我,而且……”他看了看這個金碧輝煌的殿堂,又看著伏在台階上艱難地喘息的菁,歎息般說,“你也隻是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鳥,我隻是奇怪,為什麼你還要活著……”
咳嗽突然止住了,仿佛突然扼住了喉嚨,菁原本蒼白的臉頰瞬間變得嫣紅,右眼的眼罩竟然像失律心髒一樣跳動起來,眼罩下麵似乎有一個圓球在橫衝直撞,原本瘦削的臉上鼓起了一道道青筋,仿佛爬滿了紫紅色的蛇。
“啊——”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身子蜷縮得像隻被火灼燒的蟲,他從台階上滾下來,全身不住地抽搐著。
“菁少爺!”荒急忙扶起他,觸到的皮膚滾燙得像沸水,“您不舒服!我去叫醫生!”
“不……不用管我!我……我受不了了!”菁狂亂地抓著眼罩下不住跳動的眼睛,拚命地推著荒,“你快走,快走!”
“為什麼這麼大響動也沒有人來呢?來人啊!快叫醫生!”
“沒用的……不,不會有人來的!你快走!啊!!——”他撕扯著身上的睡袍,尖利的指甲在自己身上劃出一道道溝壑一樣的血痕,整個人顫抖得像在火中掙紮的飛蛾“再……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菁吃驚地發現,金色睡袍包裹下的身體早已傷痕累累,肉紅色、紫紅色的疤痕縱橫交錯,尚未愈合的傷口流出暗黃色的膿水,散發著讓人作嘔的氣味。
“我不走!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能走!?”荒用用力抓住他鮮血淋淋的手,他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他傷害自己。
“笨……笨蛋!你就是我的活祭品!我要你來……是要吃你的靈魂!懂嗎!!”菁掙紮著——和眼罩下劇烈跳動的眼球、和急待噬血的自己、和壓住他雙手的荒,淩亂的金色長發和火紅色的臉,看起來像個地獄裏的魔鬼,“你快走!去花園的假山,小……小鳥就是從那裏飛進來的!快……快走啊!——”
“我不會走的!怎麼能就這樣走掉!你要吃,就吃好了!”荒大聲喊著,聲音竟然蓋過了菁痛苦的嘶叫。
菁已經說不出話了,他不住地掙紮撕咬,甚至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滾燙的淚從火紅的左眼流下,在灼熱的臉上蒸發成一片悲哀的霧靄,絕望與瘋狂代替了悲哀,他終於張開了溢滿鮮血的嘴。
荒來不及多想,隻是擼起袖子,把自己的胳膊塞進他的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