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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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次踏入漠然間,久違的親切頓生於胸。原來我早已經將這裏的一切,刻進了心裏。
小玲說,前幾天沈如也來過一次,知我不在便回去了。父親曾在府外宴請吳家吳則北、吳則奇兄弟二人,略盡禮儀吃了幾回飯,卻不見吳家公子哲威作陪。留雲閣的肖掌櫃也曾來過一次,別無他事,隻是交代一下鋪子裏的營業賬務。
父親告訴我說,這些日子尚且算得風平浪靜,吳家和信王府也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我不知道這話裏有幾成是真,因為我無法相信那兩方人馬會按兵不動等我從鳳溪山回來。
像往常一樣去了留雲閣,鋪子裏的夥計們見我回來先是一陣興奮,不過很快便一臉緊張,像是進入備戰狀態一般露出嚴肅表情。我知道我裝出來的威嚴果真奏效了。
親自過目挑選了新一期的首飾式樣,肖掌櫃便向我談起最近的買賣。穩中有升,成績還算不錯,隻不過他看著賬本,卻是一副費解的神情。
“小姐,墨染軒吳掌櫃找過您。”
“哦,謝了肖掌櫃,辛兒記得了。”我翻閱著餘下的幾張設計樣稿,推敲著有哪些改進之處,並沒有在意肖掌櫃欲言又止的困窘狀。
“那個……”
我轉頭看向他。“您有話不妨直說。”
“啊……本來也是屬下多言。不過,近來聽聞墨染軒換了掌櫃,好像是那吳家的公子……”
吳哲威?那個書生?
“怎麼了,吳則奇掌櫃呢?”
“吳掌櫃倒是還經常出現在墨染軒,現在算是和他的侄子一起打理。”
怎麼會……我馬上扔下了手中的畫稿。
“辛兒有事出去一下,麻煩肖掌櫃了。”
一段不遠的距離,卻走得我心思難平,一路胡思亂想。
“丁小姐!”一看到我,橋生便一臉喜色地從墨染軒裏蹦出來。
“橋生……”
“小姐是來找掌櫃的嗎?”
“嗯。吳則奇吳掌櫃在麼?”我故意指名道姓,不安地觀察著他的臉色。橋生倒是坦然,爽快答道:“在啊,在啊!掌櫃在後廳呢!”
“哦……”跟著他又走進墨染軒,低頭跨過門檻,卻在一抬頭時,正看到前台站立的那人,一身書卷氣,端端正正地伏臥寫字。
“少爺,丁小姐來了。”
吳哲威聞聲望過一眼,禮貌地笑了笑,遂而放下手中的筆。
“好久不見啊,吳公子。”我走近了,瞥到他身前擺放的一冊賬簿樣的本子,心中不得不暗忖。
“丁小姐近來可好?”許是他看到我的觀察,隨手便合上了那冊子。
都讓他來記賬簿了,他和吳則奇的關係發展得還真快啊!
“好得很。今日有些事要找吳掌櫃,啊……是吳則奇掌櫃,恕辛兒失禮了。”向他一伏身告別,我拉著橋生就往後廳走去。
今天,貌似我是在“反客為主”吧?這墨染軒也來了不少次,對它的熟悉程度,就算是與留雲閣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枉我天真的以為和吳則奇結成了聯盟,現在看來,人家叔侄終究是親過我這個外人不是?吳則奇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帶著一絲怒氣越走越快,連身後的橋生也幾乎跟不上。
吳哲威迷茫茫地望著內門飄蕩的門簾,搖搖頭,又去做他的工作。
是誰說過“衝動是魔鬼”來著?我怎麼就生了那麼大的氣呢!氣到猛一推木門,便聽“哐啷”一聲,半扇門板竟轟然倒了下來!
怒意瞬間驚散,我無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算半個習武人士,剛才那一掌的力道大得足以拍裂一扇門,何況是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門?哎呀,罪過,罪過啊!
我尷尬地瞅了瞅房內幾乎驚呆的吳掌櫃,又看了看身邊同樣傻掉的橋生,磕磕巴巴自圓其。
“呃,上次就看這門有些裂紋了,也可能,招白蟻了吧……”
吳掌櫃總算醒過神來,恍悟般“哦”一聲,催促著橋生趕緊去找人修門。我忙又一把抓住橋生,趴到他耳邊低聲道:“你待會兒跟我回留雲閣,修門的錢我來付。”
他張口還想對吳掌櫃說些什麼,隻是我轉身擋住他的視線,又使眼色又努嘴的,終於把他推了出去。
進到房裏,我難為情地衝著吳掌櫃擠出一絲笑,雖然他看不到。
嗚嗚慘了,我這個小小女子竟然赤手拍倒一扇門,第二日還不知被傳成什麼樣呢。
“丁小姐今天造訪……”
“哦……”我差點就忘了。“吳掌櫃,吳哲威公子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在店裏?”我一時著急,語氣上不覺有些咄咄逼人。
“哈哈,丁小姐先別生氣,哲威現在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他勝券在握一般得意地微笑著,又慢慢踱回書桌前。
“怎麼說?”
“先前,吳則北私下裏來找我,要我安排哲威到墨染軒來,還說隻要我辦得到,就不再計較我對留雲閣所做的事。”他捏著墨筆在攤開的大片宣紙上飛舞著,留下一道道或濃或淡的墨痕。“哼……他有他的算計,我有我的計劃。”
“他是要自己的兒子來臥底吧?”我自言自語著,暗笑吳則北想的倒是美,隻可惜他連自己有多少敵人還不知道呢。
“哲威是個好孩子,他不想違抗他的父親,也不想我為難,所以把這事原原本本都告訴了我。”
“哦,這樣啊。”想到剛才的冒失,我不禁一陣臉紅。還以為吳哲威和吳則奇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原來隻是自己小人之心罷了。我大概是這段時間太累了,所以才會草木皆兵的吧?
“不止這樣呢!”他忽然停下來。
“啊?”
“唉……”喟然一歎,他索性丟了筆坐回椅子上。“他知道丁小姐經常到我這墨染軒來,安排哲威到這兒,也是近水樓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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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死心的老家夥。
“掌櫃的知不知道,哲威公子是什麼意思?”
“這我倒還沒問過。不過哲威這孩子是泡在書堆裏長大的,眼裏恐怕從未裝過兒女之事吧。”
也罷,誰讓我臉皮厚呢,以後自己去問好了。
“吳掌櫃,如果辛兒以後有什麼事要找您,是不是也可以找哲威公子?”
“嗯,丁小姐可以完全信任他。不過不要把老夫的老底兒告訴他就好了。”他含糊地笑了笑,起身擦肩走了出去。
那個“老底兒”……是他和吳則北的長幼之分?他是怕吳哲威知道後,會對自己的父親心生怨恨麼?也是啊。吳則北是多可怕的一個人,換作是我,如果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我一定難過到崩潰。
“哎,對了,丁小姐也相信江湖術士之言麼?老朽前幾日正巧看到丁小姐……”
“啊,沒啦!”我心一驚,連忙出聲打斷。“辛兒在山上待得久了,見了算命的覺得好玩就多問了他一會兒。那些信口胡謅的話哪裏靠得住啊,您說是不是?”
“說的就是嘛。命運天定這種事,老夫也是一向不信的。不過女兒家像丁小姐如此見識的,倒真是難得了。”
“嗬嗬,您過獎啦……”
若有所思地走出墨染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橋生這小子,我說過要他等我的,也不知道又跑到哪裏去了。街麵上的盞盞明燈剛剛點燃,四處蔓延著小吃攤上傳來的食物香氣。
肚子有些餓了。
想自己也出來大半天了,留雲閣這會兒估計也差不多到了打烊的時候。於是我改了方向,不準備再回鋪子裏,打算直接回丁府。平時很少一個人在入夜時分上街來逛,看到一個個隻有夜晚才出攤的小販忙碌著擺出熱氣騰騰的各式點心、糕餅、湯水和零嘴,我幾乎好奇到拔不動腿。可惜出門時身上半分錢也沒帶,要不無論如何也得買些回去嚐嚐新鮮。
看我流連的模樣,一個賣肉湯的小販立馬笑臉迎上,拎著一隻大勺向我招攬生意。
“這位姑娘,要不要來碗老牛家雞肉羹啊!五文錢一碗,包準實惠!你看這雞肉塊又大又多,喝一碗到第二天都有精神哪!”
嘰哩哇啦一通廣告之後,他彎腰麻利地抽了一隻瓷碗,把勺子伸進沸騰的湯鍋裏,作勢就要舀肉湯。
“不用啦不用啦!我不餓……”我急忙出聲想要製止,卻在看見那肉湯時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唉,真丟人……
轉身想要遠離那飄香的小攤,卻一腳踩上一個硬硬的東西。
撿起來一看,沉甸甸、硬邦邦的,竟然是一個錢袋!!
真是雪中送炭啊……啊不對,不義之財怎麼能要呢?我心虛地四下張望,左右的行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街麵上穿行如梭的人群車馬交織,一個個或悠閑或急迫地在燈火璀璨中擦肩而去,卻沒有一個看上去像是丟了東西。
這可是不小的一個袋子啊,咋就被我撿到了?小心地把錢袋揣到袖子裏,暗暗掂量著它的分量——嗯,夠沉,摸起來好像有幾個大號元寶。是誰這麼大意?憑這些錢財,一般人家就是吃一輩子也綽綽有餘啊!真是冤大頭……
一邊走著,一邊隨意地欣賞夜晚的街景,看到的花花綠綠越多,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好像就越來越壓不住了——這無主之財,我要拿它怎麼辦才好?
“沒錢?你吃白食啊!”
不遠處一聲猛喝,嚇得我一個激靈。或許是心虛作祟,我不禁循著攢動的人頭望去,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
“剛,剛才還……”一個書童打扮的小夥子一邊惶恐地看看另一個書生模樣的公子,一邊手足無措地摸遍全身,就差把鞋脫下來,卻依舊沒翻出什麼。
“這個拿去!”不耐煩的書生隨手解下腰間一樣東西,向那個叫嚷的攤販扔過去。“這個抵飯錢,可夠了?”
小販起先得意地接過來,等到看清手中物件,頓時驚喜地瞪大了眼。
“啊,啊夠了!啊夠了!”忙把那寶貝掖到胸口,馬上又腆起一張堆笑的臉湊上來。“那個,這位公子可還要些其他的東西?我們這兒還有招牌茶湯,喝了醒目驅……”他悻悻地住了嘴,因為那書生早就甩手走遠了。
我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心想或許這錢袋就是那一對主仆丟失的。看到他們向著遠處走去,於是擠開人群尾隨其後。那書生像是生了很大的脾氣,腳下生風,走得飛快。一路上書童一直在他身後點頭哈腰地告罪,卻得不到他一句原諒的回複。
等到身後燈火的輝映漸漸熹微,我們已經走出鬧市區,來到一處較安靜的小岔道上,隻有街邊一處茶鋪依舊高掛著燈籠,幽暗的光照亮了那兩人的身影。
“請等一下!”再跟下去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不得不邁開大步跑上前去。
小書童聽到我的呼喊馬上回過頭來看了看,確定我是在叫他們後,又立刻跟上他家主子說了幾句話。
“請留步……”我已經來到他們身後,看到那麵容清秀的書童一張煞白的臉,不禁驚了一下。
“冒昧一問,你們是不是丟了東西?”
書童的臉上馬上綻開一抹笑,焦急地看向我。那書生這時才轉過身,高大的個子刹那籠罩過來一層墨色的影子。
“我是丟了東西,不知你撿到了什麼?”
“你得先告訴……”
呆滯片刻,我立馬像遇見魔鬼一般一步跳開老遠。等到脫離了那人影子的覆蓋,這才借著茶鋪昏黃的光,看清了那人硬板的臉!!
“太,太子殿下……”這番“驚喜”,可叫我怎生承受啊!!
“你……公子……”一旁書童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變,來回地看看我又看看他家主人,料想我們是舊識便又閉了嘴。
“你認識我?”趙凜緊皺眉頭端詳著我,像是早已不記得我這號人物。我苦笑著咽下口氣,不得不端正了裝束,咬咬牙拎起裙擺,預備來個大禮。他卻貌似大度的一擺手。
“微服在外多有不便,免了那一套吧!”
“謝殿下。”
“這邊說話……”他帶頭走在前麵,書童馬上跟上,朝著一處背光的巷口走去。
光滑的石板路反射出層層幽藍色的光,走在寂靜的夜幕下,一股壓抑不住的恐懼感頓生。
太子不是號稱喜怒無常麼?咦,我這回可是又栽了?
“說吧,你是誰?”
那冰冷的聲音傳來,我鼓足勇氣抬起頭看向他的眼,抿了抿幹澀的嘴唇。
“民女丁辛,之前有幸隨家父拜訪信王府,與太子有過一麵之緣。”
“哦……我說呢,怪不得帶著麵紗。還以為這京城的姑娘都醜得見不了人呢,嗬嗬……”
……
笑?再笑讓你腸穿肚爛!可惡透頂,竟然當著我的麵嘲笑我!
這廝,他肯定早就認出我了,丁辛的麵紗不是最有標誌性的符號嗎?根本是故意拿我開涮!
可最讓人鬱悶的是,人家是太子,是高高在上的皇位繼承人,翻手為雲覆手雨,我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他硬碰硬啊!真是氣死我了,氣死了……好,我忍!
“民女多有打擾,就此告辭。”
“哎,你站住!”趙凜這一命令,連他的書童也馬上衝上來,擋住我的去路。
書童?哼,太監吧?瞧他那小身板,我那掌法要是運用得當不打得他滿地找牙才怪。
“殿下還有何事?”沒辦法,再氣也不能失了禮節。
“丁小姐不是說撿到東西了?拿來吧!那是我的!”
“哦?民女未曾說過撿到東西啊!”嘻嘻,掖著明白裝糊塗,可不隻你一個人會。
書童模樣的小太監立馬站出來。“你先前明明說……說……”
“說什麼?”
“你,你問我們是不是丟了東西……”
哈,底氣不足了吧?
“是啊,民女是這麼問的。可是民女並沒有說自己撿到東西了啊!”我故作無辜地看著他們,心裏像是放了煙花,噼裏啪啦那個得意勁兒啊!反正他身為堂堂一國太子,總不能仗勢搜我一個弱小女子的身。我就死不承認了,他能拿我怎麼辦?總不至於硬搶過來再殺人滅口吧?再說了,那個錢袋裏就算裝了再多的金銀珠寶,對他來說也不過九牛一毛,他根本犯不著為了它和我在這裏耗下去。
趙凜顯然沒想到我會唱這一出,靈活的眸子盯著我的袖子,又盯著我的前襟,沉思片刻,忽然一抿唇一咬牙,憤憤地說:“好吧,看在天色不早的份上,我不跟你一女子計較。不過,奉勸丁小姐一句,這幾日最好乖乖待在家裏,記得哪裏也不要去。否則要是發生什麼……哼,齊念,咱們走!”
……
他是在,恐嚇我?!
望著那兩人遠去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夜色中,我的四肢不由一陣虛軟。雖說是逞了口舌之快,可他末了那句話卻叫我不得不心生憂慮。他會在丁府附近設埋伏襲擊我嗎?那他的肚量未免也太小了,還是太子呢……不過照他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作風,又似乎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說不定明早我一出門,就掉進他挖的坑裏……哎呀,不妙不妙,我又惹上麻煩了!
我後知後覺大喊糟糕,可是誰叫他那麼看不起人的?是他無禮在先,我隻不過是“正當防衛”而已呀!嗚嗚,這種世道之下,誰會和我講“正當防衛”呢?人家老子是天底下最最大的人物,我怎麼……怎麼這麼糊塗,敢去惹他?
我死了,先前還明哲保身拒絕師父的安排,現在卻自己送上門去了。
這下可怎麼辦啊,嗚嗚……
揣著一大堆的心事糾結地回到丁府,父親和姨娘早已等我多時。問我為何回來的這麼晚,我說流連夜市街景而忘記了時間,又走錯了路。飯後像往常一樣陪父親進了書房,他依舊悠閑地整理著一大堆未裝裱的畫作,我則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研墨,猶豫著要不要把遇到太子這件事告訴他。
想起趙凜臨走前放下的狠話,思前想後,覺得還是不說為好,說出來隻會讓父親擔心。隻願那太子貴人事忙,快些忘記我這等小人物。就算他要來報複我,也隻針對我一個人就好。
回過神來時,父親已經攤開一張空白的宣紙,拿起毛筆蘸了蘸墨汁,盯著桌麵思考著什麼。
“哎?辛兒啊,說起來,最近都不見你作畫了呢,是不是留雲閣那兒忙不過來?”
“哪有啊,都是肖掌櫃在那兒盯著,辛兒隻不過走走樣子罷了,一點兒都不忙,一點兒都不忙的!”我那點兒本事也就在家裏獻獻醜,還“忙”呢,最閑的就是我了。不過說到作畫,我怎麼一時忘了?丁辛多少也算半個行家啊,可我這入門級的水平……要小心,要小心,露餡就慘了。“那個畫畫……辛兒最近不喜歡待在屋子裏,總想多出去走走。反正也沉不下心來,就算畫了也隻是附庸風雅,還不如不畫,您說是吧?”我咧開嘴嗬嗬傻笑,麵紗都快掉下來。
“嗯,說得有理……對了,再取些朱砂來,為父現在要附庸風雅了啊……”
“嘿嘿,爹您真會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