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端詳了一會，我收劍入鞘，抬起頭來：“這把劍，我收下了。總之……謝謝！”
    佩文蒂斯淡淡一笑，房內又陷入了沉默。
    正想著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尷尬，他卻提議道：“出去走走嗎？”
    “你……很閑？”我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今晚沒安排別的事呐。”他再度靠著窗台，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這麼說，今晚的時間他是專門留給我的？一絲微妙的感覺突然躥上心頭。
    他專注地盯著我，赤眸微微斂起：“或者，你希望我馬上離開？”
    “不！”
    我幾乎脫口而出。
    他眉梢一動，嘴角再度漾起笑意，我連忙狼狽地補充：“那個……今天你是客人，既然你有興致多待一會，我也不好下逐客令啊。”
    “嗬嗬……”他終於低笑出聲，“走吧！”
    話音未落，我們已置身於窗外的綠草地上，他單手攬著我的腰，揚起的發絲輕拂過我的麵頰，有些癢。
    這種親密感讓我緊張。迅速跟他分開一臂的安全距離，我垂下腦袋直盯著綠油油的地麵瞧。
    草地很柔軟，昨天剛下過一場雨，又冒了不少密匝匝的新芽出來。夜風帶著濕潤的氣息，縈繞在我們身旁。抬起頭，遠處，錯落有致的各式建築隱沒在深紫色的霧靄裏，隻有零星的幾戶還亮著燈。萬籟俱寂中，我的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
    前麵，就是佩文蒂斯頎長優雅的背影，步伐從容不迫。目不轉睛地盯了他許久，我這才發現，自己在下意識地配合著他的步伐前行，頓時有些發窘。
    但是，這種感覺又令我莫名地心安。
    佩文蒂斯……
    我可以這樣靜靜地，靜靜地看著他，知道他就在身邊，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卻沒有了他時常帶給我的那種壓迫感。
    我可以不再困惑，因為我知道，隻要跟上他的腳步，我就不會迷失方向。失去信心的時候，隻要看一看他桀然的身影，力量又會重新降臨……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們就這樣一起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直至時間的盡頭，又將會怎樣……
    當佩文蒂斯在梧桐樹旁駐足的時候，我不由自主跟著停下腳步，有點心慌地移開了目光。
    遠處的建築群已完全沒入黑暗，月華的洗禮下，所有的喧囂和躁動都隨之沉澱下來。
    原先這個城鎮給我的印象並不好，就在這一刻，我卻突然間發現了它沉睡之時洗盡鉛華的美，以及隱藏在混亂外表下的脈脈溫情。
    “小晨，你好像很喜歡這種有樹有草的環境？”
    佩文蒂斯悅耳磁性的嗓音在夜色中響起。
    “嗯，是啊。”我點了點頭，思緒驟然被他勾起，“……在我來的那個世界，城市可以說是寸土寸金，像這麼大片的草地很難見到的。到處都是高樓林立，水泥森林，小區裏見縫插針地種上幾棵樹，就足以標榜為生態家園……”
    那些屬於夏晨的往事一直被我塵封在記憶最深處，不敢輕易觸動。而今那個黑匣子一旦被打開便一發不可收拾。沉浸在昔日的回憶中，我滔滔不絕地跟他說了很多關於那個世界的事，也不管某些詞他聽不聽得懂。他始終很有興趣地注視著我，偶爾用點頭或微笑來表明他的態度。
    當我終於醒悟過來自己不知不覺說得太多，已經從綠地的話題扯到老爸單位的統建房，從買房難扯到學校教育的弊端，又從擇校時的痛苦扯到我最鍾愛的遊泳運動時，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汗……感覺自己真像個長舌婦。
    “抱歉，這些你早就知道了吧？”我都沒好意思看他。
    “不會啊，讀取你的記憶是一回事，聽你的講述又是另一回事。”他的語氣沉靜依舊。
    “你不覺得我很煩嗎？囉裏囉唆講了這麼一大堆……”我抬起頭來迎上他的目光。
    “我很榮幸，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小晨，我也很高興，你終於願意對我敞開心門了。”
    ……是這樣嗎？
    似乎……好像……也許吧……
    胸口悸動之際，我情不自禁注視他的眼眸。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紅得透亮，瑰麗的光芒搖蕩其間，好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即隨性不羈，又優雅而溫柔，多重矛盾體的奇妙融合。當發覺自己又快陷落其中的時候，我慌忙轉開頭。
    方才那一瞬間，我有種奇怪的衝動。
    他的唇離我好近……我好想，吻他啊……
    被他發覺了嗎？
    忍不住回頭一看——噢，不！他當然知道了，瞧瞧他嘴角掛著的得意笑容！
    我幾乎是立刻從他身邊蹦了開去，又羞又惱，把自己暗罵了個無數遍。
    冷靜……冷靜……
    背著手轉悠了幾圈，我終於想到了個脫身的理由：“我先走了，最近羅賓的情況不太好！”
    “是嗎？那一起去看看吧。”他泰然提議道。
    呃，他還舍不得走嗎？不過也好，有他在肯定能解決羅賓的問題吧！
    回到室內，我高聲喚醒了羅賓。
    它從屋簷上撲楞著翅膀飛到我的掌心裏，趴在那就不動了，沒精打采地耷拉著小腦袋。
    “羅賓，快看，誰來了？”我用手指頭輕輕揉它的腦袋。
    羅賓抬起了眼睛，金眸一瞧見佩文蒂斯立刻綻出了光芒：“哇噢，殿下！佩文蒂斯殿下！”
    佩文蒂斯將小蝙蝠從我的掌心中接過。羅賓抱著他手指頭的樣子，就像抱著根救命稻草……
    下一刻我卻愣住了，佩文蒂斯將指頭擱在了它的小尖嘴前，低聲命令：“小東西，吸吧。”
    羅賓津津有味地吮起了他的血。
    “這幾天是它的快速成長期，需要特別的能量供給。如果無法滿足需求，它就會一直想睡覺，在睡眠中將能量消耗降到最低。”看到我疑惑的神情，佩文蒂斯平靜地做了解釋。
    哦，難怪……今天正好是羅賓滿一周歲的日子啊。佩文蒂斯的血液中蘊含的強大能量，絕對可以令它振作起來吧。
    果然，沒過一會小東西便完全恢複了精神。振了振翅膀，它歡快地圍著我們繞起了圈，一會飛上天花板，一會又俯衝下地麵，明顯興奮過了頭。莫非是暗夜之王的血液，對小東西來說副作用太大……
    幸好這房裏沒有點蠟燭，不然又要遭殃了，羅賓吞火的嗜好一直沒改……
    “羅賓，過來！有東西送給你。”
    聽到召喚小家夥立刻飛了過來，好奇地落在了我的肩頭，伸長腦袋盯著我的手直瞧。
    我攤開手掌，露出了那麵金色的小鏡子：“羅賓，生日快樂！”
    “哇哦！！”羅賓一下子撲到我的掌心中，趴在鏡子上左照照，右照照，“哇哦，好棒啊！！愛死主人了，愛死殿下了，羅賓好開心啊，哇哇哇！！！”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佩文蒂斯，月光正映照著他沉靜微笑的麵龐，我的心頭突然覺得……好溫暖。
    有時，快樂的感覺，就是這麼簡單。
    佩文蒂斯給羅賓他的血，就算是他送給羅賓的最好禮物吧……
    回頭望了望窗外的夜色，佩文蒂斯淡淡地開口：“我走了，你也休息吧。”
    羅賓突然大叫出聲：“不要啊！殿下別走，殿下不在，主人很想殿下的呐！”
    “瞎說什麼呢，小東西！”我簡直惱羞成怒，剛想抓住羅賓，它早已抱著它的寶貝鏡子噌地躥上了天花板。
    “羅賓沒有瞎說啦！主人在想些什麼羅賓都知道，主人隻是嘴硬，死不承認！嚕嚕嚕嚕……”小東西邊大聲嚷嚷，邊倒掛在屋簷上衝我做著鬼臉。
    啊，你個忘恩負義的小王八蛋，給我等著！我恨得牙癢癢的。
    正想著待會要怎麼好好收拾它，卻聽到身旁傳來佩文蒂斯愜意的低笑聲，我簡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今天真是丟臉丟大了……
    滿腹懊惱中，我的身體突然被有力的雙手扳過，額頭印上了一個溫柔濕濡的吻：“不用太想我，我會再來看你的，小晨。”
    待我回過神來，房內早已沒了他的身影。
    月華靜靜地流瀉，輕撫額頭，那裏依稀留著他的觸感，我又發了好一陣呆。
    為什麼……他吻我的額頭，而不是嘴唇……
    唔，該死，我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大力搖頭讓自己恢複了清醒，隨即想起是誰讓我陷入這狼狽境地的。雙手抱胸瞪著天花板，我發出了冷笑：“羅賓，是你自己下來，還是我上去找你？”
    “嗚嗚嗚……羅賓又沒有說錯什麼……主人不要這樣嘛……”小東西又開始發抖了，眼淚汪汪地做出一幅可憐相。
    隻可惜，今天我打定主意不吃它這一套。
    “下不下來？”我瞪大了眼睛，低沉地威脅著。
    “不要……”羅賓用翅膀遮住金眼睛隻留出一條縫，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啊啊啊，救命啊！！”眼瞅著我掠上天花板，羅賓哀號出聲振翅就逃，連逃跑都舍不得丟下它的寶貝鏡子。
    於是，一場我與小蝙蝠的追逐大戰，就在那晚接下去的時光中火熱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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