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穩住腳步，急問，“那你呢？”
    她搖搖頭，張嘴想說什麼，已經來不及了，裏麵一個人影閃了出來，手中拎著一個孩子。緊接著，兩個身影也閃了出來，尹傲塵看見我，劍眉微微一凝，臉色陰沉得嚇死人。
    迦迦一把將我扯到身後，看著大手猛然掐上孩子的脖頸的男人，眸子微閃，“陛下，放了他吧！”
    我驚痛地看著軒轅決手中的一笑，他小臉上滿是驚恐，見到我，開始大力掙紮起來，“娘親，娘親……”
    他一動，軒轅決掐在脖子上的手驀然收緊，一笑再發不出聲音，我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對著軒轅決尖叫，“不要！別傷他！”
    軒轅決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隨即目光轉向我身前的迦迦，湛藍色的眸子深處溢出被背叛的恨意，嘴角含著一抹譏誚的笑，“我的好皇後，你將他交給我時，便早算計到今天這一幕吧？”他用的，是陳訴句。
    我陡然腦子轟地空白，身子僵若硬石。
    不可能——不可能——
    軒轅決挾持著一笑，緩緩退向出去的石梯，尹傲塵方踏出腳步，我衝過去攔在他身邊，朝他搖頭，乞求，“不要……”他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有可能令一笑丟了性命，即便他身手再快，也快不過軒轅決掐在一笑脖子上的手。
    沈夕淩淡淡的看著軒轅決，“軒轅決，若你現在放了他，一切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傷了他，後果你可以自己掂量。”
    軒轅決冷笑，“哼！你以為我會信你？若我憫蒼國泰民安，繁榮昌盛，我自然會好好款待你們的少主，讓他錦衣玉食的在我憫蒼皇宮好好享受著。”
    我驚愕地看他，軒轅決他竟想將一笑永遠囚於身邊來牽製玄門麼？
    轉頭向尹傲塵看去，他的眼眸之中，除了冰冷之外，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
    一直佇立不語的迦迦突然右手一舉，竟從袖間帶出了一柄白亮的刀匕。她毫不猶豫的把刀鋒直指自己，讓那冰涼的劍端抵在自己頸下，冷冷的看著軒轅決，一字一句的開口，“放了他，否則，我現在便死在你麵前。”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錯愕地瞠目，“迦迦，你做什麼？”
    軒轅決一頓，眸底閃過一絲錯亂，隻是瞬間，又恢複滿眸陰狠，他諷刺道，“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會在乎你的生死嗎？”
    迦迦卻不理會他的嘲諷，將刀鋒又逼近一分，尖端陷入皙白柔嫩的皮膚裏，溢出一縷血紅，又要求道，“放了他。”
    我狠狠咬唇看著迦迦，心像被人緊緊的捏著，痛得難以呼吸。
    軒轅決微微眯起湛藍色的眸子，嗤笑，“別天真……”話未說完，迦迦手中的刀鋒便刺得更深，殷紅的血液如同溪水一般蜿蜒而下，洋洋灑灑的墜了滿肩，染得她素白的衣領血漬斑斑。
    “你……”軒轅決臉上湧出滔天怒火，卻又顧忌一旁靜立等待時機的尹傲塵和沈夕淩，我也知迦迦此舉是想引開軒轅決的注意力，讓他們有機會伺機救下一笑，可是，他們同樣都是我的心頭肉，我同樣都那麼在乎，淒楚的看著迦迦，我淚水無聲地滑落，“迦迦，把刀放下。”
    迦迦看向我，滿眸蒼涼和疲憊，“落落，對不起……其實，是我煽動了他對你一路追殺，你手上的那個手鐲，本是一對，名為鴛鴦鐲，若將兩隻鐲子分開，便是離得再遠，也能感應到彼此……所以，我才能對你的行蹤了若指掌……一路追殺。”轉頭，她朝軒轅決笑開，“軒轅決，你看，你的天下，亂了呢……如果不是你野心勃勃，我都找不到這麼一條捷徑呢！還以為，要毀你江山怎麼著也得需要個十年八載呢…嗬嗬…”
    我看著她，一字一字如鐵釘釘入心上…錐心刺骨的痛…搖頭，我搖著頭，拚命的搖頭——
    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軒轅決臉色鐵青，緊緊盯著迦迦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為何？後宮三千，寡人獨愛你一人，你還……”
    話未說完，便被迦迦尖吼著打斷，“愛？哈！哈哈！！軒轅決，你有什麼資格說愛我？”頓了頓，她美麗的眸子中散射出如刀恨意，輕輕嗤笑，“愛麼？那就……帶著你的愛和江山一同毀滅可好？”
    “落落，對不起。。可是這麼做，我不後悔。。”我聽到，她縹緲的聲音……緊緊攥著手中的匕首，陡然用力刺下，鮮血汩汩而出，像極了一口愈漸澎湃的泉眼，身子緩緩朝後仰去，匕首從手中脫落墜地，發出清脆尖銳的聲音，手無力的垂下，蔥指在空中劃出一道雋永深長的痕跡，美的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從花間撲翅而去。
    “不！！”我聽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衝過去抱住她後仰的身子，沈夕淩一個箭步上前，點了迦迦的穴道止住血。
    “迦迦！！”另一聲不可置信而憤怒的聲音雷一般響起，軒轅決眸光絕痛地望著迦迦，手不可抑止的顫抖著，尹傲塵趁機快速一個閃身，沒人見到他是如何做到的，隻是眨眼，一笑便回到了尹傲塵懷中，緊接著反手朝軒轅決狠狠擊去，軒轅決反應過來，已經被打飛了出去，重重的撞上牆壁，然後又被彈了回來，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軒轅決狼狽的爬在地上，兀自吐出幾口鮮血，吃力的抬頭，他看向我懷中臉色慘白的迦迦，神色蒼寂而空茫，他嘴角微沉，用最低沉的聲音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他蹙著眉笑，無力的笑。
    那聲音極盡淒冷，荒涼的像是什麼也無法把它溫暖。
    “到死……就算死……你連死都還是為了他。”他驀地收攏笑意，絕望的咆哮出聲。
    我緊緊的抱著迦迦，淚珠紛紛滾落，“為什麼要這麼傻……為什麼……”
    迦迦艱難的扯開嘴角，露出苦澀不堪的笑顏，“對不起……落落……軒轅決顧忌淺妃身後的勢力…所以他不敢讓我生下孩子…危及淺妃的位置……他親手殺了我腹中的孩兒……我恨他……也恨淺妃背後的尹傲塵……我一時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一笑是他的孩子，是他欠了我……所以我抓走了一笑……對不起……”
    我握著她冰涼透徹的手，心中也一片冰冷，“是我欠了你……是我欠了你……該說對不起的那個是我……是我……”
    迦迦吃力的抬眸看我，唇邊泛出一抹悲戚的笑意，“原諒我——”那聲音弱到險些就聽不見了，空洞到隻有一個淺薄的音形。
    那雙曾經美得令人窒息的眼，緩緩閉上——
    “迦迦！！”用盡所有的力氣，我竭力嘶喊。
    淚，決了堤，周圍的一切都成了虛無。
    一道氣若遊絲的聲音從地上傳起，“雖未同生，卻同死……”一口鮮血嘔出，軒轅決眸子中神采漸漸散去，眼皮掙紮的微張微合，最後，終於閉上了那湛藍色的雙眼。
    “娘親…好痛…”一聲極為痛苦的童音驀然入耳，我猛然抬頭驚悸望去，被打橫抱在尹傲塵懷裏的一笑，突然‘哇’地嘔出一口黑血來，表情因痛楚而扭曲，眼神渙散……然後，身側的手，無力地滑下尹傲塵的肩膀。
    “不……不……”我茫茫然的看著，口中隻能反複的吐出這一個字。
    尹傲塵驀然一驚，微微瞠眸，劍眉凝起，“連心咒。”說罷，一個閃身，抱著一笑出了暗道。
    抱著迦迦，手不受控製的顫抖，我僵硬的問，“什麼……是連心咒？”
    沈夕淩看著我的眸光有些不忍，撇過頭，他道，“連心咒，同生同死，軒轅決與一笑……”
    我將頭低低的埋進迦迦的肩膀中，拚命抗拒著消化他的話。
    僵硬的坐在地上，我抱著迦迦一動不動，心裏一片空茫，沈夕淩守在我身邊，直到一個身影奔進暗道中，風塵仆仆，眼眸中那一貫的似笑非笑被絕痛替代，他將迦迦從我懷中抱走，拖著一步一步沉重的步子離去。
    我望著那個背影吃吃地笑起來，我怎會不明白迦迦的用意……是她抓走了一笑交給軒轅決，也是她從軒轅決手中將一笑救回……她此舉或者對不起我……可是她卻用自己的命還了，嗬嗬……還了麼……她明知道，無論她和一笑誰死了，我都會發瘋……她用自己的死來逼我……逼我即便是一笑無恙，也會因為她而不去阻止尹傲塵對憫蒼國所做的一切……如她所願，憫蒼國朝綱顛覆，民不聊生，江山易姓……
    茫然的從地上爬起來，走出暗道，走出皇宮，茫然的，在大街上沒有方向的走著。
    街上，一片混亂——
    城門口擠滿了人群，眾多官兵拿著長矛向人群揮動著，城門上，掉了一排人的屍首……那都是想要出城被格殺的百姓。
    “不讓出城，城中柴米油鹽都是天價，唉……家裏那點米，能頂得了幾天啊！”
    “娘！我好痛……娘，痛……”
    “相公，你死了留我一個人怎麼活下去啊？孩子們要怎麼辦……”
    嘈雜的街道，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入耳內，我木愣的轉頭環視，竟已有很多人因病而死了——
    到處是慘絕人寰的哭聲……罵聲……尖叫聲……病死的……搶劫的……殺死的……哀鴻遍野。
    我愣愣的站在街道正中，看著，聽著——
    沈夕淩牽著我進了一間客棧，要了上好的客房，掌櫃的滿臉堆笑，這是沈夕淩名下的產業。
    我躺在床上，閉眼，想睡覺……
    迦迦的死，大哥的死，軍中中毒的士兵，街道上病死的百姓，大亂的憫蒼……很多，很多畫麵……一遍一遍周而複始的出現在腦海中，成為夢魘，揮之不去。
    隻好，大大的睜著眼，呆看著白色的帳幔，直到天明。
    我不知道，尹傲塵帶著一笑去了哪裏，沈夕淩說，尹傲塵定然有辦法的，讓我放心的等消息……說這話時，他眸子沒有看我，連他自己都沒把握的事，他竟然敢用‘定然’二字。
    爬上西謠最高的山峰，我坐在山崖邊，看著如畫江山，任風將頭發吹得淩亂……
    身後微微有腳步聲傳來，我略略側頭，是沈夕淩。
    我站起身，靜靜的凝望他，顫著唇開口，“一笑……”
    他避開我的眼，蒼白著唇，半響，才低沉著嗓子道，“你和主子還年輕……還……可以有很多孩子……”
    我身子一晃，往後踉蹌一步，他箭步上前扶住我。
    看著我，他道，“你還有個女兒不是嗎？”
    我微微笑起來……淚珠簌簌滾下……
    我當然知道，我還有個女兒……
    推開他，我無力的在山崖邊坐下，“你走吧！我想自己靜靜……”
    身邊的身影一動不動，我咬牙，閉上眼，“我叫你走……”
    頓了頓，他終於離去。
    我環抱著雙膝，縮成一團，心底越積越深的心涼和悲哀，變成無底的空洞，那空，空得刻骨的痛，恰如天地顛倒了一般，世界隻餘一片灰暗。
    呆坐在崖邊，我全身酸麻。
    身邊無聲無息的多出一個人，與我並肩坐下。
    依舊冰冷的氣息，一身單薄黑衣，卻是，一頭白發。
    我微微有些怔仲。
    收回目光，我無聲的看著遠處一片霧蒙蒙的連綿山峰。
    輕輕的，我開口，“尹傲塵，如果可以……你去死吧！你去死好不好？”
    身邊緊挨的身軀猛然一震。
    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我又恍惚著開口，“你死了，就一切都結束了……不會再有瘟疫，不會再有戰爭，不會再有無窮無盡的追殺，不會再有帝位者視你為心腹大患，不會再有親朋受你牽連，不會再有百姓受你所累，那樣，就所有人都會幸福了，都幸福了……”
    “好。”簡短的，他道。
    我心裏一痛，轉過身子對著他，“我不是個事事為蒼生黎民設想的偉大之人，隻想守護著自己在乎的人，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就足夠。可是，如果這份微不足道的平淡都要毀掉千千萬萬個人的幸福才能得來，我太渺小，沒有資格來消受這麼來之不易的幸福，我會折壽，會早死。”
    “可是，我連死都不敢……怕我連死了都累及無辜……所以，隻有你死了……隻有你死了，天下才會太平。”你死了，我便也隨你而去，黃泉路上定不會任你孤單。
    他轉頭看我，眸中晦暗如夜，手中驀然一涼，他將什麼塞到了我手中。
    我低眸看著，微微怔住，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拉起我的手，他將刀柄放在我手中，然後，合攏的我的手，將刀鞘拔去，匕刀的尖峰對準他的心髒位置。
    我呆呆的看他，看著寒光閃爍的匕首，咬唇，搖頭，手就想要縮回來，他就抓住我的手，唇邊竟微微泛出一個釋然的笑意，“我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守護你的安危又可以對你不在乎，原來，我的存在隻會帶給你痛苦禍端………原來，隻要我死了，就可以了……”
    我腦子驀地空白，以為麻木的心，又有了感覺，
    倏然抬眸，瞠大雙眼，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說什麼？他在說什麼？
    笑了麼……他竟然笑了……那微揚的弧度，的確是笑……可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握著我的手突然猛力一動，我聽見匕首刺進皮膚的聲音，如裂帛般華麗，帶著瑰豔而溫熱的紅，沾染了彼此的雙手。
    我啞然的張了張唇，說不出一個字——
    心，開始劇烈的痛。
    眼淚，排山倒海而來。
    匕首鋒利的刀刃沒入他的身體，而手柄卻握在我的手中，冰冷而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