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回“老家”了。對於一個“勤於業務”的網管來說，這似乎有點不正常。
    環視著這片充斥著各種信息的天地，莊曉忽然有種莫名的空虛感。
    他在這裏長大，網絡曾經就是他的一切。熱鬧，要什麽有什麽，隨心所欲，像一個安全的溫水海灘。但是，這裏沒有可口的食物，沒有花與數葉的清香，天不像外麵那麽高那麽藍，土地也不如外麵那麽堅硬和遼闊，沒有小蝴蝶和他爭吵，也聽不到那個人不懷好意的溫聲耳語。
    外麵理所當然的一切，在這裏就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幻。
    如果……如果能永遠當一個人類，有多好。
    一想到這個，莊曉就忍不住鼻子發酸。
    忽然，他發現自己的信箱裏有一封小蝴蝶的來信。發信的日子還是昨天。
    這讓他欣喜若狂。
    小蝴蝶是一個超懶的人，能聊天就決不留言，能留言就決不寫信。如果他用了信箱，就說明他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而且不希望被別人知道。
    點擊這封信的時候，莊曉的手都開始抖了。
    信很簡短：“我為上次自己的衝動道歉。我希望能再次和你麵談。地點是……我會在那裏等到6：00PM。”
    僅僅是這樣幾句話，就讓莊曉感到了救贖，從地獄坐著長征N號火箭一路飆到天堂。
    然而，對胡非而言，這決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決定。至少可以列入他印象深刻的幾次超級“犯傻”之一了。
    本來他和“逍遙客”已經撕破臉，一拍兩散了。雖然有點對不起朋友，但這樣最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可是，自從被那個“變態”大放厥詞一通，胡非就覺得要是不給那家夥一點顏色看看，還真對不起他胡家的老祖宗。他算哪根蔥啊，竟然瞧不起小爺。等著，小爺一定會讓你欲哭無淚。
    但是，怎樣讓其“欲哭無淚”，胡非還真是沒打好腹稿。基本上，在這種事上，他和莊曉是一個層次的，手腳永遠比腦袋動得快。
    “那，你這次找我來，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望著桌子對麵莊曉那眼淚汪汪，充滿期待的眼神，胡非的胃中就一陣翻湧。
    別的不說，光是選的這環境，胡非就想給自己幾個大嘴巴。這是什麽地方啊，情侶咖啡座——兩個大男人，麵對麵“深情款款”地坐著，其中一個還是個超級紮眼的金發——從一見麵開始，他就想來一個美國式的擁抱呢，當然沒得逞。現在，連服務小姐都一個勁兒地向這側目。
    “其實，咳，”胡非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搜腸刮肚地找詞，“我覺得，咱們做普通朋友就好。那個，我對你實在沒那個想法……萬事不可強求，是不是？”
    “對。”莊曉毫不回避地直視著他的雙眼，在某些方麵他真不是一般的固執，“但是，我不想做普通朋友。”
    胡非的怒火騰地就衝起來了——他媽的，“你想”幹我屁事啊。難道有人想幹老子，老子就把屁股撅給他。那不成“娼妓”了嗎？！
    他漲紅著臉，忍了又忍，終於說：“我的意思是，我們之間還不夠了解，比如說，啊……你的家…那個…在那裏，都有什麽人……之類。”
    莊曉的目光漸漸暗淡下來：“你了解這些，就是為了接受我嗎？不是這樣吧。從剛才到現在，你甚至連我真正叫什麽都沒有問。你真的想了解我嗎？”
    胡非一時語塞。
    “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你，所以也尊重你的選擇。但是，如果是這種敷衍式的友情的話，我不會接受。”
    “……”
    沉默。漫長而難熬的沉默。
    胡非在心中罵了上千遍的“shit”。
    “如果說，”胡非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希望我們永遠做朋友，做哥們，行嗎？”
    “……”那一刻，莊曉突然感到一樣尖銳而冰涼的東西狠狠地紮進了他心裏。就像，小人魚聽到王子對她說，本王要跟另一個公主結婚了；而你，GAMEOVER，可以去領盒飯了。
    莊曉淡然一笑：“不行。我想，我不能跟你約定永遠。”
    永遠這個詞，在人類口中也許可以很輕易地說出。但莊曉不能。
    永遠，表示時間長久，沒有終止。人類的曆史也許會長長久久，永無止境。但是，機器卻不是。隨著科技的發展，計算機和網絡，終有一天會被遺忘在曆史的角落裏。除了曆史學家，誰也說不清“那”是什麽東西。
    就算是現在，一台電腦的壽命最多不過十來年而已。升級，更新，落後，老古董，這些令人心寒的詞如影隨形。
    存在於不同的世界中，堅持著不同的世界觀，原本就不可能追求什麽感情。
    但是，在那光影交錯的一瞬，他還是愛上了，深陷進去不可自拔。
    然後等待他的就是必然的結果，和失望。
    那一刻，塵埃落定。
    即使是遠在另一個空間，淩水悠還是可以感到從莊曉那裏傳來的痛苦和掙紮——那是什麽碎裂的聲音，清脆而纖細。
    “這個白癡！”淩在心中大罵。
    趁著莊曉和他的小蝴蝶約會的這檔兒，淩水悠又一次溜進了網絡世界。
    這裏雖說錯綜複雜，分支眾多，但他遊弋了一番後，還真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網絡世界其實是二維世界，因為計算機語言的基礎就是0和1的二進製語言，由此構成的世界，不管視覺上怎麽變化，就隻有0，1兩個坐標，所以隻能是一個個平麵世界。
    在這個二維的世界裏，如果出現了扭曲，形成了三維世界，那十有八九是幻界的入口。
    以淩水悠現在的功力，即使沒有莊曉的幫助，強行打開幻界入口也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網絡世界相當脆弱和不穩定，進入這裏，妖力就成倍甚至成百倍地增長，所造成的破壞也是現實世界的N倍。莽撞的話，新生的幻界說不定會產生極大的動搖，甚至有可能就此毀滅。
    所以淩水悠並不急著進入幻界。
    把眼前的麻煩迅速而完美地解決掉，才是他目前的第一要務。而且看透了網絡的這層奧秘，對他而言簡直如虎添翼。
    胡非挺納悶，最近自己究竟是撞了什麽邪，黴運當頭麽？
    最初是出於愧疚和一點點報複心理，約見“逍遙客”想安慰他一下，卻被焗了個黢黑；剛想回學校呢，又讓那個有“變裝癖”的“白鬼”攔在半道。
    昏黃的路燈照著空寂的林間小路，地下落著行道樹斑駁的葉影，而那人似幻似真身影的就在身前的樹影中不斷飄移。那身“喪服”在白天看來還算儒雅萬端，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半夜撞見，那還真是……嘿嘿。
    胡非這下可把腸子給悔青了，好死不死幹嗎挑這條“捷徑”啊，都怪自己這條懶腿。
    扭頭就跑肯定是白費力氣；報警，那是狗急跳牆才幹的事情，警察還沒他那幫兄弟跑得快呢；當然，這節骨眼兒也不能指望那幫膽小鬼，上回看了部老鼻子的"廁所遇到鬼"，愣把幾個五大三粗的爺們嚇得一夜沒敢小解，一個個憋的都快抽過去了。
    “說吧，你到底想怎樣？”胡非在心中給自己打氣N次，擺出一副勇者無畏的表情說道。
    對方哂然一笑，冷若冰霜的臉上仍然滿是不屑：“你小子真是膽子不小，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你還是在打我家美人的主意。想必你已做好準備了？”
    “準備幹什麽？！”胡非反問道。
    “死。”白衣輕輕吐出一個字。
    一陣夜風吹過，胡非不禁打了個寒顫。
    此時已是初春天氣，南方的夜間已有了幾許溫暖。但眼前這個人實在讓人寒從心起，胡非拿不準這家夥到底想怎麽做。該不會真的像鬼片中播的，把他來個五爪穿心，生吞活剝吧。
    一想到這個，胡非就不禁一個勁地搖頭——要是把他吃光剝淨了，還算好些，若是還剩下半拉，往路邊草叢裏一丟，任他蚊叮蟲咬，生蠅長疽，那才叫不愉快。
    白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嗤然道：“放心，向你這種貨色，還輪不到我親自動手。我為你選了個有趣的去處，你就在那裏慢慢耗盡你的陽壽吧。”
    胡非一愕：“什麽地方？我才不會上你當呢！”
    “這可由不得你，”男人俊美的臉上浮動著陰陰的笑意：“我這次來，就是專門來下請貼的。請盡情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