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我回到秋語山莊在泰陽城別院的上房，便看見煙兒一臉憔悴地躺在躺椅上。走過去，俯身在他額頭上落下鵝毛一吻。
    “你回來了？”煙兒睜開迷茫未醒的眼睛道。
    “怎麼睡在這兒？”我心疼地橫抱起他，將他輕輕放在床上，給他蓋上被子。
    煙兒淡淡一笑，靠在我懷裏閉上眼睛，柔聲道：“等你。”
    我摟著他道：“熬夜傷身子，以後別這樣了。”
    “嗯。”煙兒軟軟地應了一聲。
    聽見他落寞的支吾聲，食指點上他皺在一起的眉心道：“怎麼了？有什麼心事？”
    煙兒睜開眼看著我，認真問道：“你覺得那悠燁怎麼樣？”
    “那悠燁？”我懶洋洋地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微微一愣道，“還好吧！隻覺得人活到他那個程度，挺可憐的。”
    “可憐？”煙兒不由得苦笑，“泰陽城第一美人，靜夜國第二美人要是聽了你這話，真不知是該有多難過。”
    “聽你這話，你和他認識？”
    煙兒搖搖頭道：“我哪有資格結交他，靜夜國的絕色舞姬，這個名號可是如雷貫耳，響徹五國。”
    “是嗎？”我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煙兒，“你太誇張了吧，我不就不知道嘛！”
    “你隻對武功如癡如醉，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煙兒了然道。
    “嗬嗬！錯了！”我親昵地咬著煙兒的耳垂道，“我現在還對甜心你如癡如醉哦！”
    煙兒撥開我的狼吻，綻放一個溫暖的笑容探究道：“他怎麼可憐了？”
    “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居然還咬舌自盡。”我無辜道，“搞得我像色狼似的。再說，我又沒碰他，也沒打算碰他，更沒興趣碰他。”想到自盡，前世的我又何嚐不是呢？所以曾經自身可憐的我現在能深刻地體會到那悠燁的可憐。
    “你沒~~~？”煙兒紅著臉支支吾吾。
    “怎麼了？”我勾起笑容道，“你不會以為我一夜未歸，是在風流快活吧？”
    煙兒尷尬地別過臉。
    “以後不準在胡思亂想！”我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解釋道，“我之所以留下，原因有兩個：一、那悠燁極力不讓我走，估計他是受人指使，要是不完成任務的話，也許會受到責罰；二、我想看看謝明雨送那麼個禮物給我，到底有什麼企圖。”
    當我說到“謝明雨”三個字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煙兒打了一個冷顫。
    於是我問道：“煙兒，謝明雨這個人，你了解嗎？”
    煙兒抬起頭，眼睛中充滿複雜的神情，猶豫道：“不很了解。”
    “哦！這樣啊！”我從那眼神中感覺到煙兒和謝明雨之間可能有過一段不尋常的經曆，而那種經曆估計是恐懼，便轉移話題道，“我要去泰陽城的泰陽衙門一趟。”
    “給你。”煙兒從袖子中拿出一本冊子。
    “這麼快？”我接過冊子，大略一翻，讚歎道，“甜心，你的字可真清秀漂亮！”
    “哪有？”煙兒紅著臉道，“希望能幫上你的忙。”
    我在他白嫩的臉蛋上“啵！”了一下，笑嘻嘻道：“是大大的忙。有你幫我整理那些頭疼死人的賬目，可是把我從地獄中拯救出來啊！”
    說著我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平躺在床上道：“好了，乖乖睡覺，下午我們就出發。”
    “出發？這麼快？”煙兒好奇問道。
    “快刀斬亂麻！”我頷首道，“再說，晉華縣的村民還等著這救命糧呢！”
    說著，便放開煙兒，他拽著我的袖子，眼神閃躲。
    我抬起他的下巴，讓他正視我，露出溫柔和煦的笑容道：“怎麼了？甜心！”
    煙兒慌張的臉色頓時染上朵朵紅暈，拍開我的手，引開我的注意力道：“肉麻！”
    我輕啄了一下他紅潤的嘴唇道：“等我回來。”
    “小心。”煙兒像下定決心似地道。
    “什麼？”我歪了歪頭問道。
    “小心謝明雨！”煙兒擔心地鎖起眉道，“此人城府極深且很有手段。”
    “我知道！”
    “你知道？”煙兒愣愣道。
    “昨晚那招應該叫美人計，對吧？”我一針見血，露出獵人遇到有趣獵物般興奮的笑容道，“那後麵會是什麼呢？很期待。”說完，轉身走出房間，朝衙門走去。
    此時此刻，在醉生樓最幽深的裏院中，有兩個人正盤算著什麼。
    “你覺得秋飛笛這人如何？”謝明雨放下手中的茶杯道。
    那悠燁道：“特別。”
    “哦？怎麼特別了？”謝明雨走到那悠燁麵前，挑起那悠燁的下巴直視那悠燁的眼睛道，“你居然喜歡上那男裏男氣的女人？泰陽城第一美人絕色舞姬的眼光果然不一樣。”
    “這麼多年，大人您還不了解我嗎？”那悠燁撥開她戲謔的手指道，“我——那悠燁永遠隻愛兩樣。”
    “錢和權？這世間最誘人的兩樣東西。”謝明雨大笑起來，接著問道，“昨夜如何？套出枕邊話了嗎？”
    “沒有。”那悠燁搖頭道，“我被她點了穴。”
    “你居然沒解開？”
    那悠燁冷笑道：“當今世上十六大高手，四春四夏四秋四冬。這秋少莊主可是冬中之首，我怎麼可能是她的對手？”
    謝明雨玩味道：“哦？那昨夜一定是銷魂入骨了？”
    “準確說是‘很’特別。”回想起昨晚的一夜，看見她專注地看著一枚戒指，那悠燁不禁要懷疑起自己的魅力，居然連小小的戒指都不如。
    “絕色美人在身邊居然不碰？”謝明雨思索著自言自語道，“重煙啊重煙！你可真不簡單啊！”
    “重煙？”那悠燁問道，“昨日坐在秋飛笛身旁的男子？”
    謝明雨點點頭。
    “長得不錯啊！清秀可人，可是也隻能算一般。”那悠燁看著謝明雨冷笑道，“難道他就是讓謝大人您一直掛在心上的男人？”
    謝明雨朝那悠燁投去陰深警告的目光，那悠燁卻依舊笑道：“要是被謝大人您那刁蠻愛吃醋的夫君知道了，可就有好戲看了。”
    謝明雨立刻冷著臉道：“看戲？看戲哪有入戲有滋味、有意思？悠燁是否也想玩上一把？”
    那悠燁冷笑一下，眼睛飄向遠處道：“謝大人，您認為秋少莊主對晉華縣的事情知道多少？”
    “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她去過晉華縣，對那裏的情況至少知道一半以上。”
    “就因為一盤野菜？”那悠燁道。
    謝明雨嘴角浮出一絲詭異殘忍至極的笑容道：“還不夠嘛？難道還要等別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時才知道危險到來嗎？她點名要一盤野菜，還說泰陽城中人盡皆知，這分明就是在暗示我。好個人盡皆知！”
    “嗬嗬嗬。”那悠燁睨了她一眼，看見她恨不得捏碎茶杯的手，心情大好道，“戰還沒開始打，就先被擺了一道。沒想到謝大人您也有被先發製人的時候啊？”
    謝明雨看著那悠燁的笑，臉龐冷峻、眼神犀利，冷到極致道：“悠燁，聽你這囂張的話，看樣子你是能擺平那秋飛笛了？”
    “如果我幫你擺平，你給我什麼好處？”那悠燁靜了一會說。
    “你想要什麼好處？”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那悠燁迎上她拿比刀子還鋒利的眼神，毫不示弱道。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謝明雨咬牙切齒道，“你以為憑你的身份，脫離了我的羽翼，你就能活得好，活得幸福？”
    那悠燁抬起頭望著豔陽高照的太陽，淺笑道：“這世間有誰能活得好？活得幸福？謝大人您嘔心瀝血得到今時今日的地位，請問您覺得有幾日是真正幸福的呢？”
    “幸福？打敗對手時的快感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野心勃勃的欲望毫不掩飾地從話語中流露出來。
    幸福與赤裸裸的欲望扭曲地結合起來，那還是幸福嗎？不過是欲望的自我膨脹、自我陶醉，最後走向自我滅亡而已。想到這，那悠燁不由得苦笑起來。
    “悠燁，好好考慮一下吧。一個男子，還是煙花之地的男子，你以為有幾個女人會像我一樣，信守諾言，沒有你的允許絕對不碰你。金錢、地位、尊嚴，你要的我都給你了，你還不滿足嗎？你到底想要什麼？”
    夾雜著怒氣的聲音在那悠燁耳邊響起，那悠燁憧憬著萬丈光芒的太陽道：“我隻不過想生活在陽光下而已。”
    “哼！陽光？這世道有幾人是生活在陽光下？”謝明雨毫不留情地嗤笑著。
    “這次交易你到底做不做？”那悠燁直視這比蛇蠍還毒的女人道。
    “好！隻要你幫我搞定秋飛笛，我就給你自由。”謝明雨隱忍起怒氣，犀利的眼神仿佛要刺穿那悠燁一樣。
    那悠燁坦然接收所有的犀利，不畏懼道：“一言為定！”
    “砰！砰！砰！”
    “誰！”謝明雨小聲問道。
    “謝大人，是我！”門外有人的聲音響起，平靜沉穩。
    “謝蕾？進來吧！”
    一個女子推門走了進來，道：“謝大人，秋少莊主到衙門去了。”
    謝明雨一驚，急急問道：“她去那做什麼？”
    “撤狀子。”平靜地答道。
    “撤狀子？”謝明雨苦思冥想著，手指還不停地在桌上輕輕地點了幾下，突然道，“她要救那些鬧事的暴民？”
    “好像似的，卑職也不是很清楚。”
    “跟我來。”謝明雨起身朝門外走去。
    “謝大人，請記住，秋飛笛可是很‘特別’的人哦！”那悠燁掛起看戲的笑容，調笑道。
    謝明雨停下腳步，轉身陰森地盯了那悠燁兩眼，便又邁著大步走了出去。
    站在窗邊，沐浴在陽光的照射下，那悠燁望著遠去的謝明雨的背影，想到的確是昨夜那個柔美的女子，心中不禁感歎，昨夜那特別到終身都會難以忘懷的夜。
    那悠燁在被橫抱起朝床走去的時候，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個美麗絕豔比男子還柔美的女子，心中暗暗嘲諷：果然，天下女子一般黑！即使外表再漂亮，看見美男都會色心大起。然而，接下來令他萬分驚訝的是秋飛笛隻是將他溫柔地放在床裏麵，並心細地為他蓋上被子。
    迎上他詫異的目光，秋飛笛隻是淡淡笑道：“放心好了，我不迫你，好好休息。”飛快地解開他的穴，並把他的下巴重新接好。
    那悠燁坐起身子，仍舊懷疑地望著坐在床一側看著天空中的月亮的秋飛笛道：“你是真君子還是偽君子？”
    秋飛笛收起遙望月光的視線，好笑地瞟瞟那悠燁道：“真也好、假也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不重要，你都不要擔心，我不會碰你的。”
    “哼！”那悠燁不屑地冷笑道，“你這種女人我看得多了。”
    “一生夢與醒
    緣份糾纏不清
    三世紅塵
    獨享盡愛與恨
    緣終一個字
    你我心手相牽
    渺渺茫茫
    隻求一生緣
    一生的沉睡
    隻等你來喚醒
    醉生夢死
    浮沉與你同心
    紅顏遇知已
    並蒂池中蓮
    愛恨情愁
    心隨一夢堅
    我欲成破繭
    與你雙雙飛
    不管多久遠
    生死一線牽
    我要和你飛
    飛入九重天
    不管多驚險
    隻為永相隨”
    輕盈的唱曲聲在沉默的兩人中靜靜流淌著。曲畢，那悠燁動容道：“你做的曲子？”
    秋飛笛將頭靠在床柱上，露出比月光還柔和的笑容道：“我哪有這本事。好聽嗎？”
    那悠燁深邃明亮的雙眼閃著異樣的神采道：“很好聽。”
    “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沒騙我？”秋飛笛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轉頭認真地盯著那悠燁道。
    那悠燁被那像是得到大人獎勵一般而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電得渾身僵直，隻能愣愣點頭道：“真的！沒騙你！”
    秋飛笛雙手合起抵在胸前，幸福笑道：“太好了！我偷偷練了好久，想在他生辰時給他一個驚喜，看樣子是能實現了。”
    那悠燁看見秋飛笛癡癡吻上左手的戒指，不禁問道：“這首曲叫什麼名字？”
    “《蝶戀》！（賴俊俊版本）‘我欲成破繭，與你雙雙飛，不管多久遠，生死一線牽，我要和你飛，飛入九重天，不管多驚險，隻為永相隨。’”秋飛笛飛快答道，“這首曲中，我最喜歡這幾句詞，你覺得是不是很美？”
    那悠燁一瞬間恍惚，仿佛那美得不識人間疾苦與黑暗的詞是為自己而譜，那深情感人的曲是為自己而唱，但是那美麗無比的臉龐所綻放的幸福笑容卻如錐子一般深深刺入他的心中，不由得怒道：“美又如何？不美又如何？你以為光憑幾句甜言蜜語就能讓喜歡的人幸福嗎？‘隻為永相隨’？告訴你秋飛笛！這世間沒有永遠！”
    秋飛笛幸福的笑容頓時尷尬地停滯下來，眼中的神采立馬飛回湮滅，隻留下仿佛被遺棄般受傷的黯淡。那悠燁凝視著刹那間的轉變，心中微微作痛，知道自己的惡言傷了她，可是倔強的他又不願說出“對不起”那種傷麵子的話，於是躺下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謝謝你！”良久，一句輕聲的道謝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氛圍。
    那悠燁驚恐萬分地從被子中探出腦袋，看著依然倚在床柱上看著窗外高高掛著月亮的秋飛笛，不同的是，此時她的臉上不再是剛才的神采奕奕與幸福無比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沒落淒涼與哀傷痛苦的失神，於是小心翼翼道：“謝我什麼？”
    “你說得對，甜言蜜語永遠不能給人真正的幸福。”秋飛笛臉上流露出苦澀的神情道，“我以為他在我身邊會幸福，其實那不過都是我的甜言蜜語，我的自我欺騙罷了。連夫君的位置都給不了他，連下人們都對他不屑一顧，背後冷嘲熱諷。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是我卻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隻能裝作不知道，讓他一個人承受這一切，卻還要用甜言蜜語去安慰他、束縛他，這便是那多出來的‘少’字所付出的代價。”
    “‘少’？”那悠燁不解地問道。
    “秋莊主與秋‘少’莊主，不僅僅是稱呼上多一個字的區別。在別人眼中，我是高高在上的秋家大小姐，秋語山莊未來的主子，其實我根本決定不了自己的人生，實質更像是娘的仆人，必須絕對服從。”秋飛笛露出決絕的口氣道，“所以，我一定要抹去那個字！”
    那悠燁不知該說什麼，更不知心中的那份異樣的感覺到底是羨慕還是嫉妒，或者都有吧。
    秋飛笛緩緩氣，自嘲著笑道：“好奇怪！明明與你才見一次麵，明明對你一點都不了解，卻覺得你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承蒙大人抬愛。”那悠燁苦笑起來，信賴？騙小孩子的話吧。但是，看見秋飛笛的眼神，卻沒有夾雜一絲謊言的跡象，那悠燁心中泛起嘀咕，一向會看人眼色、猜得透別人心思的他陷入了矛盾的漩渦。
    此時，那悠燁望著豔陽高照的太陽，從小到大的心願便是真正生活在陽光下。可是，現在閃現在腦海中的隻有那個隻算一般美麗的男子，如果說那個叫重煙的男子給人的最大優點，那悠燁覺得那便是溫文如玉的感覺和純真清澈的眼睛，姿色根本不及自己的十分之一。為何？卻總是能讓自命不凡的女人陷入那無邊的沼澤？陰險狠辣的謝明雨如此，清高冷絕的秋飛笛也是如此！
    那悠燁想起秋飛笛昨夜的話語：“卻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隻能裝作不知道。”分明是不想把心愛的人推向浪口風尖，陷於是非黑暗之地，所以隻能裝作漠不關心，騙過那精明透頂的秋莊主的眼睛。可是，秋飛笛，你還是太嫩了！知女莫如母，你切莫忘了這句話！
    今生今世，如果能有如此純真之愛，死又何妨？那悠燁想起每次謝明雨口口聲聲說愛自己，卻又不停地讓他幫她做見不得人的勾當，一次次將他推向別的女人的懷抱，這種愛是不堪的、可恥的，心中泛起惡心之感。為何？老天這麼不公平？絕世容貌、舞技琴藝皆是上上等，卻輸給一個平凡的男人，不甘！不服！幸福是要靠自己的雙手爭取來的，就像如今的地位一樣！
    那悠燁看向太陽的目光多了份狠辣與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