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無限江山  第一百五十九章禍福難測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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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照著這片營地,白茫茫一片清澄銀輝。逸德看向遠處的天空,忽然一笑:“夜深了,郡主休息吧。”江毓兒便也笑了一笑,“是啊,該睡了。”
    “郡主。”逸德叫住她,“今天你父王扔的究竟是什麼?”
    “不過是一隻銀鐲子……。事到如今,也不重要了。”江毓兒喃喃著,瞧了眼自己滿手的油膩和草灰,“如果人不在了,要那東西又有何意義?”
    逸德卻道:“至少能有個念想。”江毓兒苦笑一聲,擺擺手:“罷了,隻要他平安無事就好。”
    半夜江毓兒睡得正香,帳外漸漸喧嘩起來,她揉著眼睛聽了一陣,不像是被偷襲。披了衣服出帳一問,才知燁王和逸德決定夜襲附近一座城池。次日早晨傳來捷報,燁王的副將便來接她和江靄進城。
    這城不大,街上也不像是剛經過一場大戰那樣淩亂,聽說是守城的棄城跑了,這才如此順利拿下。城心一座大宅院被征為帥府,江毓兒牽著江靄進去時,燁王和他的幕僚、副將都在,逸德卻不在,一問之下,原來得勝後他就帶著軍隊離開了。
    江毓兒哦了一聲,轉身與江靄說話,燁王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道:“這幾日我們就在這裏休整,你也不要出門,就在屋裏陪著弟弟。”江毓兒又哦了一聲,顯得十分聽話,燁王狐疑地看著她,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不日午後,江毓兒在院子裏正跟江靄鬥草,一名近侍進來道:“郡主。”她頭也不回地問:“什麼事?”近侍道:“有人托卑職帶給郡主一樣東西。”
    江毓兒這才回頭,隻見他手裏托著一方白絲帕,心頭頓時跳了一跳,抓過來打開一瞧,那隻銀鐲子果然靜靜躺在絲帕中央,完好無損,流光溢彩。江毓兒歡喜地又是摸又是親,過了半晌才想起來問:“誰送來的?”
    那近侍搖搖頭,“隻知道是叢國的士兵。郡主要是沒事的話,卑職告退。”
    江毓兒一愣,叢國?低頭看看包著鐲子的手帕,並非她原來的那塊,難道是逸德的?他特意去湖裏把鐲子撈上來的?
    ……說句良心話,這人有時候倒真是不錯。
    她歡歡喜喜地把鐲子收好,忽然心中一動,這手鐲能失而複得,會不會象征著明哥哥也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跟自己再度重逢?
    想到這兒,連日來壓在心上的擔憂難過頓時少了許多,她回頭對江靄道:“來,咱們繼續!”
    黃昏時分的煌山殿是一天之中最美的,燦爛的雲霞徐徐流過殿上的碧瓦,脊獸的剪影在霞光裏變幻不定,江碧沉看得都有些癡了。
    他獨自坐在殿前的階上,殿前侍衛一動不動地站著,象影子一般無聲無息。一頂頂轎子從遠處的宮道上走過,擦擦的腳步聲若有似無,更顯得這裏空曠寂靜,威嚴無雙。
    他想:要是能在這裏坐一輩子,該有多好。
    就在幾個時辰前,從得知派出去執行任務的軍隊全軍覆滅時的震怒,到想起一時疏忽忘了問清名字和地址的那個奇怪任務,再到親耳聽到那個山村的地址時陡升的恐慌,如今想起來,都猶如這流動的雲霞一樣,虛幻得有些不真實。
    中計了,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中計了。江碧沉淡淡地想,盡管自己記不得鳳求凰和淳於蓮住的究竟是哪個山村,也不確定淳於明寫給李昭離的信上是否提到詳盡地址,但是那個“全軍覆滅”,大概就能說明一切吧。
    有幾個人能做到讓他精心訓練的騎兵全軍覆滅的?
    不用過多思考,就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至於那個人是誰,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就算當時自己很閑,而且問清了任務詳情,恐怕那也是假的詳情。
    事到臨頭,江碧沉心中竟然對太子升起一絲佩服之意,如此幹淨利落、布置周詳、一劍封喉的計策,試問換做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看著夕陽漸漸西沉,煌山殿前也逐漸暗了下去,江碧沉終於拍拍坐得發麻的腿腳站了起來,對自己道:“去看看父皇吧,時辰還早。”走著走著卻忘了自己該往哪兒走,從真如宮遠遠拐了出去,待他回神之際,居然已站在了冷宮外。紅漆掉了大半的宮門半開半掩,他盯著那門,門後依稀有衣裳晃動,他著了魔似地站在門口,忽然有人高聲道:“誰在外邊?”
    他一愣,不待轉身,門吱呀開了。來人是個嬤嬤,見門外站著個衣冠錦繡的公子哥,也是一愣,待看清袍上的蟒紋,撲通跪下磕頭道:“老奴該死,不知王爺大駕——”
    這聲一出,裏麵跑出幾個臉上塗了厚厚脂粉的女人,年紀有老有小,俱是歡天喜地地扒著江碧沉的衣袖問道:“王爺來了!那皇上呢?皇上是不是也來了?”
    “一定是來看臣妾了!皇上,臣妾就知道您一定會來的!”
    他被這些妃嬪搖得頭暈,朝嬤嬤使了個眼色,她慌忙進門把各院的宮女招呼來,拉著勸著她們回屋了。江碧沉鬆了口氣,可看著她們雖然落魄至此卻猶自喜上眉梢、滿懷期待的樣子,心中頓時說不出的難受。
    “符婕妤在哪個院子?”他對嬤嬤說道,嬤嬤指著東邊的院子道:“王爺稍等,老奴立刻就去通報符婕妤。”
    江碧沉又一愣,他不過問問,並沒打算好要去見她,可那嬤嬤已經一溜煙的跑開了,他怔了怔,隻得沉默地等著。西邊的天空還留著一抹殘霞,微涼的晚風刮過庭院,幾片落葉隨風而舞,更顯得這裏一派淒涼。
    不消一刻那嬤嬤和一位宮女出來說符婕妤請他進去,江碧沉這才整整袍袖,臉上迅速掛上慣常的溫文笑意,隨著宮女進了東院。
    院中種了許多花草,正值春日,長得十分茂盛,整座院落卻打理得十分幹淨整齊,不見一片落葉,渾然不似外邊那麼破敗。屋內點起了燈,符紜紜坐在窗前,穿著家常的寬鬆衫子,小腹隆起,見江碧沉進屋來一雙眼睛直盯著自己,微微一笑:“王爺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江碧沉心中縱然猶如驚濤駭浪,臉上卻半分也不露,在桌邊隨意坐下笑道:“勞符婕妤掛念,本王還算不錯。”
    “王爺客氣了,您貴為千金之軀,本就福壽常在。”符紜紜垂下眼,從桌上摸起一隻杯子倒了杯茶,欠了欠身往他方向一推,歉然一笑,“王爺是稀客,論理我至少也該奉杯茶才是,無奈身子不便,請王爺見諒。”
    真是轉性了,以往毫不避諱當麵叫我的名字,如今卻一口一個王爺。
    江碧沉把茶捧在手裏,掃一眼她的小腹,目光回到她鉛華不染的臉上,嘴角笑意絲毫不減:“符婕妤客氣了,是本王叨擾才是。”放下一口未動的茶,在屋內走了一圈,陳設雖是簡單,收拾得卻很舒服,各色日常物品也是一應俱全。屋角針線籃裏放著幾件未完成的小兒衣裳,他拿起看了看,“你做的?”
    符紜紜道:“是啊,閑來無事做了幾件。”江碧沉噢了聲,又見窗前書案上放著不少臨的字帖,回頭道:“你有孕在身,老做這些傷神的事怎麼成?衣服又不是沒人準備。”
    符紜紜卻是一笑:“這算什麼?哪個母親不給自己的孩子準備些東西呢?”
    江碧沉看著她與以往冷漠態度大相徑庭的溫柔笑容,想到腹中孩子的父親,咬了咬唇,露齒一笑:“說得也是。”右手不知不覺把字帖攥成了一團,他突兀地問道:“真是父皇把你打入冷宮的?”
    符紜紜一怔,江碧沉又問:“但是他又一直關心你,看看這裏的東西,哪一樣不是精心挑選?他根本沒有討厭你,是不是?”
    符紜紜隻是低了頭輕輕撫摸著小腹,沒有回答他的話,但江碧沉一下明白過來,可這一明白,心中卻更覺悲涼。
    原來即使貴為天子,也難保護自己所愛。
    再度迅速看了屋內一眼,在這裏父皇把她照顧得很好,換了別人,哪能身居冷宮卻得到這種待遇?可是父皇,您有沒有想過若一天您突然駕崩,符紜紜和她腹中的孩子沒有任何名分,要在這宮中如何活下去?
    生下沒有皇帝承認的孩子,母子二人都隻有死路一條。
    他怔怔看著符紜紜因身懷六甲而發福的臉龐,腦中忽然浮現出飄瑤一臉滿足的幸福模樣,她二人的身份天淵之別,命運也是截然不同,縱然將來之事瞬息萬變,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準,可捫心自問,人們會更羨慕誰呢?
    “王爺?”符紜紜道,“在想什麼呢?”江碧沉驀然回神,勉強笑道:“沒,沒什麼。”
    符紜紜哦了一聲,轉著手中杯子淡淡笑道:“自上次見麵已經過去近半年,王爺在外麵可有遇到什麼中意的姑娘不曾?”
    自打知道鳳求凰那邊出事後,江碧沉就刻意不令自己想起與李昭離的事,此刻聽她一說,頓時五髒六腑都被攪了起來,滿心苦澀卻說不出口,半晌方道:“有。”
    看他臉色不對,符紜紜便適時轉了話題:“對了,我在這裏也不知外邊情形,皇上他還好嗎?”
    江碧沉更是不知何言以對,胡亂答了聲好,搪塞幾句便要告辭,剛轉身,忽聽符紜紜驚訝地道:“你的手怎麼了?”說著就要起來。
    江碧沉急退兩步,側過身把左手藏到另一邊,一麵搖頭一麵往外走,“什麼事也沒有,天色已晚,符婕妤還是早些安歇為好,本王有空再來看望你。”不待說完就急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西邊的宮門外方才停下腳。天色已然黑盡,冷宮被淹沒在夜色和巍峨宮牆之間再也看不見,江碧沉握住那隻殘廢的胳膊,揚頭將眼中不知何時湧上的淚水盡數咽下,卻還是一下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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