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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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九九六年七月底的一天下午,北京的天空上沒有一絲雲彩,火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一縷太陽光恣意地射進宋慶國家的書房,給本就煩惱、痛苦、無奈的他增添的幾分躁氣。
“宋濤,你說,你想怎麼辦?複了一年課,你的成績還是這樣。今天我遇到了你們的班主任,她說你們班幾乎全都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隻有三個人沒考上大學,你就是其中的一個,而且是分數最低的一個。你到底想怎麼樣?”宋慶國圍著電腦桌對玩遊戲的兒子吼叫著,就像一個受困在公園裏的獅子,怒吼著、旋轉著。公園裏的獅子受困的是圍牆和鐵絲網,而這位父親卻是父子情。為兒子的不爭氣,為自己這個做父親的無能。“你這兩年的高考失敗,不是失敗在實力上,而是失敗在心態上,你總結過沒有?啊?”
宋慶國看著兒子用摩絲直立起來的頭發,好端端的牛仔褲戳幾個洞,褲邊拆成流蘇,休閑背心畫著亂七八糟的圖案。並任由他這個父親怒吼,像沒聽見一般,嘴裏哼著流行歌曲繼續玩他的電腦遊戲。時而發出一聲歎息“哎呀,暈!”時而驚叫一聲“喔噻,超級棒!”宋慶國被兒子的打扮和這一句句唏噓聲、驚歎聲激怒了。明顯兒子在輕視他的訓話、輕視他的存在。他猛地在電腦主機上關掉按扭,嘴裏狠狠地說道:“我叫你玩!”
宋濤“謔”一下從電腦椅上跳起來,怒目圓睜地衝父親吼道:“你憑什麼關掉我的電腦?”
“憑什麼?就憑你高考的成績、憑你這亂七八糟的穿著、憑你對我的話置若罔聞,無視你的父親。你再這樣玩遊戲,我把電腦砸了。”宋慶國怒喝道。
宋濤毫不示弱地指著電腦:“你砸!你砸呀?砸壞了我就去網吧玩。”
“你?……”宋慶國愕然地盯視著兒子。
“我怎麼了?”
“你是不是想靠玩遊戲過一輩子?”
“不知道,但我至少現在想玩。”宋濤說著彎腰打開電腦。
宋慶國衝過去氣急敗壞地又把電腦關掉。宋濤這下急了,吼叫一聲:“你想幹什麼?”
“這句話該我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麼?”宋慶國也提高了嗓門。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現在就想玩遊戲。”
“小濤,難道高考落榜你一點不上火嗎?你還有心思玩遊戲?啊?”
“那你要我怎麼辦?成績已經這樣了,大不了再複一年課。”
“複課?就你這種心態複課還不是照樣名落孫山?我剛才說過了,你不是輸在實力上,而是輸在心態上。你看你的打扮,啊?頭發弄的跟刺蝟似的,好端端的牛仔褲戳幾個洞,背心畫著亂七八糟的圖案,打扮的跟叫花子似的。除了影視歌星,你還知道什麼?你把精力……”
“您懂什麼?這叫另類!這叫酷!”
“什麼另類、什麼酷?你的心思都花在這方麵,你這種心態複八年課,結果都是一樣的。”
“那你要我怎麼辦?”
“我要你端正態度。你複一年課花多少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命運和前途!好成績是需要踏下心來學習,需要用功、吃苦才能得到的,玩遊戲是考不上大學的,你知道嗎?小濤,兩年前你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告訴爸爸為什麼?做人應該有最起碼的責任感,更何況你是軍人的後代,應該對自己、對父母、對社會……”
宋濤聽了“責任和軍人”四個字,像被蜂蜇了一般,跳到父親的麵前吼道:“別在我麵前冠冕堂皇地說什麼‘責任’和‘軍人’這四個字,你不配!”
“你……你在說什麼?”宋慶國驚駭地瞪大眼神盯視著兒子。
“我說你沒有資格說‘責任’和‘軍人’四個字。”
“你這個混蛋!”宋慶國咆哮著狠狠打了兒子一個耳光。
宋濤本能地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從那雙大眼睛裏撲簌簌落下來,宋慶國怔在那裏,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打兒子。兒子從小到大無論多麼調皮、多麼不聽話,他都從未打過兒子啊。兒子的個子已經高出自己近半頭了,已是魁梧、英俊的小夥子了。當他們父子倆走在大街上的時候,不知會有多少羨慕的目光向他們父子投過來,他心裏是多麼驕傲啊。
“你打我?你沒資格打我!你說我沒有責任感,你有嗎?你說我不像軍人的後代,可你像曾經參加過中越反擊戰的英雄嗎?你如果有責任感,像個軍人,你就不會喜新厭舊地拋棄我媽,娶現在這個慕玉涵。我媽是因為你才瘋的,不是嗎?你每天跟慕玉涵恩恩愛愛、有說有笑,我媽卻被關在精神病院裏,你的責任感在哪裏?”宋濤終於吼出了埋藏在心底裏兩年多的怨恨,他的眼睛裏冒著火。
“你錯了,那不是……”宋慶國被兒子問住了,他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是啊,二十多年前的曆史,該怎麼跟兒子說?說什麼?說出真相嗎?說出他媽媽的一切嗎?說出他的真實身世嗎?他這樣脆弱能承受嗎?不行啊,那樣會毀了孩子的。想到這裏,他額頭的汗水順臉流下來。
“不是什麼?你說呀?”宋濤咄咄逼人地質問著,“你剛才不是說我兩年前不是這樣嗎?沒錯,我是變了,自從姥姥兩年前病重的時候說出您和我媽媽及慕玉涵的一切,想起我媽媽可憐的樣子,看到你和慕玉涵在一起我就惡心。所以,我沒有心思學習,我恨你!我恨慕玉涵!你們欠我的!更欠我媽的!我就是複一輩子的課,你也得供我。”宋濤發泄夠了,感到心裏無比的痛快。
宋慶國口氣溫和下來說道:“沒問題,你複幾年課我都會供你,我損失點錢倒沒什麼,可你的青春浪費得起嗎?”宋慶國說這些話時,眼裏含滿了痛苦、傷心、失望的淚。
“這不用你管,我的青春是我自己的。你隻管出錢就行了。”宋濤說著打開電腦繼續玩起了遊戲。
宋慶國走出書房,失神地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不知道用什麼辦法來改變兒子。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父親的責任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時,宋濤的姥姥閆桂芝開門進來,宋慶國起身喊了一聲:“媽”。閆桂芝看了他一眼,答應一聲到陽台擇菜去了。宋慶國跟在她的後麵,輕聲說:“媽,您跟小濤說了什麼?使小濤對我和玉涵有這麼大的不滿和成見?”
閆桂芝蠻橫地說:“我還能說啥?說你為了去找慕玉涵,咋把我閨女翠花給拋棄了。”
宋慶國看著眼前長了一臉橫肉的老太太。盡管在北京城裏已經呆了十幾年了,但她那濃厚的鄉土味卻怎麼也去不掉。但她的鄉土味不是純樸的那種,而是誇張的、俗不可耐、令人生厭的。耳朵上經常戴著一朵不知從哪兒摘來的花,花的顏色和品種並不固定,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都是散發著香味的。衣褲也都是那些花花綠綠的,而且無論冬夏都是上下身一樣的麵料、花色。上衣花一些讓人還能忍受,可褲子太花了,尤其是冬季,怎麼那麼讓人看了不舒服。慕玉涵給她買的那些與她年齡相符的衣服她從來看不上眼,所以不穿。
“你這樣看著我幹啥?”閆桂芝見宋慶國用埋怨而又無奈的眼神看著自己,很是不滿地問。
“媽,您這樣誤導小濤會害了他的。您讓他在充滿憎恨和抱怨中長大,對他的心理成長有什麼好處?這次高考他的成績比去年隻長了十分,這樣下去會毀了他的。”宋慶國近乎乞求、哀懇的話並沒有打動閆桂芝。
“你別說的那麼邪乎。我的外孫我了解。他是個聰明、善良的好孩子。不會像你喜新厭舊,拋妻舍子地娶另一個女人。”
“媽,您尊重點事實好不好?”
“你讓我咋尊重事實?難道翠花不是你媳婦嗎?不是你拋棄翠花以後,翠花才瘋了嗎?”
宋慶國麵對這個蠻橫無理的老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忍耐著心中的火氣懇求地說:“媽,事情的原委您老應該知道的比誰都清楚。退一步說,不管是誰的對錯,為了孩子著想,您也不應該讓孩子心裏裝著仇恨呢?這樣對孩子的成長有什麼好處?”
“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我要讓他知道你是咋背叛他媽的。”
“您……”宋慶國欲言又止,他痛苦、傷心、哀怨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家門。
他開車來到公司,剛坐在總經理辦公室的辦公桌前,財務部長進來了:“宋總,這個月的財務報表和分析報告表出來了,您看一下。”
“好,辛苦了。”宋慶國接過報表。
“宋總,您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您的臉色很難看。”
“啊,沒什麼。謝謝你。”宋慶國感激地對部下努力微笑一下。
“那宋總我走了。”
“好。”
宋慶國拿著報表看起來,可眼前的數字卻像一隻隻螞蟻,失去了它的意義。他索性放下報表,心裏想的全都是宋濤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不知道撫養、教育宋濤的責任是否承擔得起。他找不出一個好辦法來改變宋濤,使這個孩子走上人生的正軌,而不是帶著仇恨活著。但現在又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他不要求孩子對他和玉涵感恩,隻求孩子能健康地成長,正常地發展。也許今天自己太激動了,不該對孩子大發脾氣,也許心平氣和地跟孩子談效果會更好些。不對,如果那樣的話,他還不知道孩子對他和玉涵產生的鄙視和怨恨。是的,正是孩子說出了心裏話,找到了他心態變化的症結,才能對症下藥,不是嗎?可怎麼對症下藥呢?他沒有任何方法和主意。現在隻有去找妻子慕玉涵,隻有她才能和他一起解決一切難題。這也正是他深愛她的一麵。想到這裏,他拿起汽車鑰匙走出辦公室。
唐山市豐潤縣中馬莊戶村,由於地處丘陵地帶,隻能種植生長白薯、玉米、高粱等農作物。大隊書記馬春貴上任後,成立了澱粉加工廠,給很是貧窮的村莊增加一點經濟收益。大隊的澱粉加工廠車間裏,粉末在玻璃窗射進來的太陽柱裏飛舞著,機器的轟隆聲使悶熱的車間更加煩悶。車間裏的三個村婦卻仍然忙裏偷閑地扯著嗓子東家長西家短地聊著閑話,隻有一個二十左右歲的女孩弘芳菲專注地加工著澱粉。高考後她白天在大隊加工廠磨澱粉,晚上到縣啤酒廠刷瓶子,她細嫩的手在打工期間變得粗糙起來。此時,汗水從她白帽子下的額頭一直流到臉上、流到脖頸,她不停地用戴著白套袖的胳膊擦著臉上的汗水,使她那秀美的臉頰沾滿了麵粉。白色的口罩在鼻孔處形成兩個微黑的圓圈,整個裝束雖然看不到她的整個麵容。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和那高挑的身材,充滿了靈氣和青春的活力。
“弘芳菲,大隊的喇叭廣播你半天了,你沒聽到哇?讓你去大隊部拿大學錄取通知書呢。”磨房廠的門衛趴在車間門框裏麵喊著。
“真的?我這就去拿。”弘芳菲驚喜地喊叫一聲,摘掉口罩、帽子、套袖、圍裙歡快地跑出車間。這時,她那張美麗、清秀、可愛的臉才顯露出來。
車間矮胖的中年村婦衝身邊的年輕媳婦喊著:“沒想到弘少榮的苦命也有盼頭了,芳菲這一考上大學,她就算熬出來了。”
“是啊,人家弘大姐這個閨女可沒白領養。”年輕的媳婦羨慕地說。
“她的命夠苦的了。有個爭氣的閨女也是她的福氣呀。”瘦高個的村婦說。
“李二奎當初就是因為她不會生養才不要她的。母女倆也夠不容易的。”矮胖女人說。
“李二奎當初也夠缺德的,他現在要是知道自個兒抱回來的閨女這麼有出息了,隻不定多後悔呢。”瘦高個村婦憤憤地說。
“可不是咋的?當初甩這娘倆就像甩破爛兒似的。聽說他現在的日子並不好過。那個媳婦跟母夜叉似的,好吃懶做,有一分敢花二分的主兒,根本不是過日子人。兒子小學都沒畢業就不上學了,整天在大街上閑逛,成了小混混了。”
“人呢,還是多積點德好哇。”
“芳菲從小到大還不是整天挨弘大姐打罵。”
“自從李二奎把她們娘倆甩了,弘少榮像變了個人似的。脾氣壞的六親不認。可不管咋打罵芳菲,人家也是娘倆呀。”
“那可不,芳菲有出息了,沾光的還不是人家弘大姐。”
弘芳菲一口氣跑到大隊部,十幾個鄉親圍著那張錄取通知書羨慕地議論著、傳看著。一見芳菲進來都把路躲閃開,並嚷道:
“通知書的主人來了,快把通知書給人家吧,看了半天也頂不上你閨女的。”
“芳菲,真不簡單啊,考上北京大學了?”
“這下你媽該不打罵你了吧?這可是件大喜事啊。”
“她媽高興還來不及呢,還能打罵她?”
“芳菲,告訴你媽咱們全村的人都跟著高興呢,她就是請咱們全村的人吃一頓都值啊。”
“就是,不用說咱們村,就是咱們全縣也沒幾個能考上北京大學的啊。”
“快去告訴你媽吧,她一定會歡喜的。”
弘芳菲激動地隻是衝大家微笑著不住地點頭說:“謝謝,謝謝。”然後飛也似地轉身往家裏跑去,她的手死死地攥著錄取通知書,唯恐被人搶走、被風吹跑一般。大隊部離家六百多米坎坷不平的石渣路,她踩著硌腳的石渣以百米的速度一口氣跑到家裏,剛跑到家的大門口,便氣喘籲籲地激動地高喊起來:“媽——媽——,我的大學通知書到了,是北京大學,媽——你快看啊。”弘芳菲高舉著大學錄取通知書跑到母親身邊,把通知書遞到媽媽手裏,呼哧呼哧地喘息著指著通知書上的字說:“媽,你看,是北大呀,媽——咱們村的人都知道了。媽,村裏的人都在為我們高興呢,媽——”弘芳菲眼睛裏閃爍著幸福的晶瑩淚花,由於奔跑和過度地興奮,臉上泛著紅暈,使美麗、清純的臉更加動人。她的興奮和激動、她的幸福和自豪可以感染任何人。然而,母親拿著通知書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著,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有激動、有幸福、更有灰暗的痛和無奈的苦。
弘芳菲看著母親顫抖的手,再看看母親的表情,這才從極度興奮中清醒過來,怯怯地:“媽,您……您怎麼了?”
弘少榮把通知書摔到閨女手裏,在屋子裏憤恨地走來走去,用不堪入耳的話痛罵著:“討債鬼、賠錢貨,有啥可高興的?這麼多的學費我去哪兒給你找?啊?”
弘芳菲仍舊怯怯地:“媽,我現在不是在咱們大隊磨麵廠磨澱粉和縣啤酒廠刷瓶子嗎?我起早貪黑的幹,一暑假可以掙幾百。媽,隻要把第一學期的學費交上,以後的學費到了學校我可以自己掙。我們老師說到了大學就可以當家教、可以打工掙錢了。而且在北京打工比咱們這兒掙的要多。媽,隻要您讓我上學,我會給您爭氣的。以後我再也不給媽找負擔了。”
弘少榮像沒聽見女兒的話一般,還是來回地在屋子裏邊走邊罵著:“討債鬼、賠錢貨,從小到大,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啊?人家別人家的孩子初中畢業就去掙錢了。可我還要供你上高中、上大學,我哪天才能熬出個頭兒來啊?啊?你說呀?你說你磨澱粉、刷瓶子,能掙多少錢?你看看通知書上的學費是多少錢?你以為我是印票子的機器呀?啊?……”
芳菲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聽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害怕母親真的會不讓她上學。她看著剛剛四十多歲的母親,卻像六十歲的婦人一般蒼老。母親整天一肚子的怨氣,除了對她的嗬斥責罵,便是對鄰居、村人的抱怨。更多的時候是對父親的詛咒。她在書上第一次看到“怨婦”這個詞,就本能地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弘少榮在屋子裏轉了大半天,好像走累了也罵累了,停下來看了芳菲片刻,憤憤地說:“上吧上吧,滾的越遠越好,省得我看見心煩。但是,你給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我在你身上花的所有的錢,以後要一分不少地還給我,一分都不能少,知道嗎?”
芳菲用力點著頭,眼淚嘩嘩掉下來。這一刻,對她來說多麼重要啊,母親同意她上學了。是啊,無論母親對她是什麼態度,隻要母親同意她上學,她就從心裏感激母親。因為她此刻的命運掌握在母親瞬間的決定啊。她膽怯地輕聲問:“媽,那第一期的學費……?”
弘少榮比剛才的聲音輕了很多,但還是用怨恨的口吻說:“還能咋辦?把這三間正房和院子賣了吧。你走後我一個人也用不著住這麼大的房子了,我就住那間廂房吧。”
母親最後的話說的越來越蒼老,甚至近乎淒涼,弘芳菲的心一陣疼痛,流著淚哽咽著說:“媽,以後我會讓您過上好日子的。我保證讓您到北京住上大樓房。”
弘少榮似乎被女兒的話感動了,眼裏噙著淚花說:“我倒沒指著享那麼大的福,有出息了以後一年能回來看我一二回,我就知足了。”
弘芳菲被母親的話觸到了痛處,她是曾想過不隻一次,隻要將來上大學離開家、離開母親,她會盡量不回家來。隻要自己每月往家裏給母親寄錢,盡自己的孝心就行了。因為這個家給她的除了抱怨和責罵,幾乎沒什麼溫暖。可當母親說出一年能回來看她一二次就知足的話,卻控製不住地撲到母親的懷裏,“哇”地一聲痛哭起來:“媽——,您是我媽呀,我怎麼可能不回來看您呢?媽,等我大學畢業上班後,我會好好孝敬您的,我知道您為了我,受了一輩子的苦。”
弘少榮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推開懷裏的閨女:“好了,別說了,快到廠子上班去吧,我也該做飯了。多掙一點,到學校就多一點零花錢。”
此刻,弘芳菲的臉上才真正露出了幸福、燦爛的微笑:“我知道了,媽。我去了。”
弘芳菲跑出了家門,她感到陽光是那麼的明媚、那麼絢麗,從小到大她沒覺得陽光會有這麼可愛,連空氣都覺得是香甜的。路邊的樹輕輕地搖曳著,好像在朝她招手祝賀,小鳥也好像知道了她的喜訊一般,歡快地跳著叫著。遠處的山景更是如畫般美麗。弘芳菲歡快地跑回工廠。
“芳菲,你考上的是哪個大學?”矮胖的婦人問。
“啊,胖嬸,我考上的是北京大學。”芳菲邊戴口罩、帽子、套袖邊微笑著說。
“啊?北京大學?那你還回來幹這個破活兒?”
“我要多掙點錢,讓我媽少負擔一點。”
“哎呀,人家弘大姐知不道哪輩子積德了,遇上這麼個好閨女。”矮胖村婦羨慕地說。
年輕媳婦湊到矮胖婦人耳根旁問:“胖嫂,你說,芳菲知道弘大姐不是她親媽嗎?”
“好像知道吧,聽我們家小芝說他們同學們都知道,芳菲還因為同學罵她是撿來的哭過呢。”
“哎呀,多好的孩子呀,早知道她這麼有出息,我養她長大似的。”瘦高村婦感歎地說。
“別說這沒用的話了,你別看弘大姐整天打罵芳菲,別人要是欺負她閨女一個手指頭,她都要站在門口罵大街的。”
矮胖的村婦這句話說出口,三個人哈哈大笑起來。芳菲莫名其妙回頭看了一眼笑彎腰的三個嬸嫂,衝她們笑笑,又繼續幹著手裏的活兒。
“芳菲,歇會兒吧,呆會兒再幹。”矮胖婦人喊著關掉機器。
“唉。”弘芳菲答應著拿出書包裏的一本書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看了起來。
“你看人家芳菲有一點空也要捧著一本書看,咱們的孩子有這時間隻不定上哪兒又瘋又野去了。咱們的孩子咋跟人家比呀?”胖嬸說。
“人比人氣死人。我兒子剛三年級放假前考試沒有一科及格的。他爸把他打了一頓也不管用。我跟我兒子說,你快好好上學吧,有文化將來能幹大事,爸、媽將來也沾沾你的光。而不是整天沾你挨老師罵的光。隻要你能考上大學,媽沒錢就是把自個兒賣了也會供你上學的。可我那個方家的兒子卻說啥,那我幹脆就不上學了。要是上了大學我沒媽了咋辦呢?”
三個村婦又一是陣大笑。
一陣陣晚風從車窗吹進來,宋慶國感到連急帶氣出的一身汗被風吹幹了。看到燈火闌珊的大街,看著悠閑散步的人們,他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了。他把車開往北京大學的路上。在這座現代與古典相結合的繁華、壯麗的城市,這條通往北京大學的路,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
宋慶國和慕玉涵並肩走出北京大學校園,校園裏清涼的風也沒有使宋慶國的心情感到輕爽。慕玉涵看出丈夫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體貼地問:“是不是為了宋濤高考落榜的事煩惱?”
宋慶國痛苦地點了點頭:“是的,不過不單單是為了他高考落榜,我找到了小濤這兩年來對我們不滿的症結。”慕玉涵一怔,瞪大眼睛看著丈夫。“是他姥姥告訴他,我這個父親怎樣喜新厭舊,拋棄他媽媽和你結婚,致使彭翠花得了精神病。”
慕玉涵瞪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錯愕地看著丈夫,激動地:“她……她怎麼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