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02】 Anecdote(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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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瑜和俞靈的第二次相遇,是在老北方的教室裏。
雖然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可俞靈還是屁顛屁顛進了教室。
偌大的教室幾乎坐滿了,隻剩下最後一排一個靠門的位子和第一排幾個沒有課桌的加座。躡手躡腳坐上最後一排的座位,年久生鏽的彈簧凳子卻極度不給麵子地發出了一聲尖鳴,眾人的視線不負眾望地集中了過來,當然也包括講台上的老師。
特禍害地朝著台上笑笑,俞靈滿心想的是怎麼息事寧人,卻聽得台上的男老師突然朝他招了招手,道:“那位遲到的同學,請你坐到第一排來。”
驀地塔頭,俞靈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上下其眼地仔細打量起講台上的老師,瑩白襯衫,金絲眼鏡,不算倜儻風流,勉強也是一表人才。
“當著這麼多人,他應該不會為難我吧。”俞靈這樣想著,便委婉地朝著台上擺了擺手,道:“沒關係,老師,我看得見。”
卻不料那老師突然從講台上走了下來,順手從前排女生桌上拿過一杯咖啡,他徑直朝俞靈走了過來。
預感不妙地一皺眉,俞靈的視線向下一收,突然便集中到了那老師右手的繃帶上。骨節分明的五指與繃帶糾纏著,透出一股道不明的羞澀。
卻見那老師手中的咖啡被突然往俞靈課桌上一傾,半杯咖啡就這樣毫無預示地澆了下來。
全班嘩然。
沒事人似的看了看全班,老師親切地拍了拍俞靈的肩膀,道:“這張桌子髒了,你不坐到前麵去嗎?”
嘴角抽搐著挑了挑,俞靈終於憶起了麵前的人。
繃帶,醫院……
抽出桌肚裏的書包,俞靈起身。在眾人都以為他要發飆離開教室的時候,他卻隻是嘴角蔑視地一挑,瀟灑地向第一排走去。
老師也不說話,跟在他身後一起向前走。
離座位還有三四步時,俞靈腳步一頓,忽然停了下來。
幸而那老師反映夠快才沒有撞上,卻見俞靈突然向前一步,伸手翻了翻老師襯衫的衣領,淡淡道:“Armani?不錯的牌子。”話音剛落,順手抄起身旁另一個同學的一杯可樂,他毫不猶豫地朝那老師的領口灌了下去。
又一陣的嘩然。
拍了拍手,俞靈紳士地將可樂杯遞還給那個同學,挑釁地朝著老師笑了笑,不痛不癢地說了句:“禮尚往來。”
冷冷地瞪了俞靈一眼,老師卻教養頗好地並未露出怒態,理了理自己的衣領,他的眼中反而現出猛獸遇到對手時的精光,走上講台,他用教棒指了指黑板上兩個歪歪扭扭的名字,問俞靈道:“看見了嗎?”
毫不客氣地往第一排的凳子上一坐,俞靈示威般地翹起二郎腿,大聲答道:“看見了,字很醜。”
班中一陣哄笑。
不理睬其他人詫異甚至有些不滿的目光,那老師居高臨下地看著俞靈,厲聲命令道:“念出來。”
盡管心中極度不滿,俞靈卻並未再做反駁:“秦瑜。”
“寫下來。”名叫秦瑜的老師有些得寸進尺。
“乖乖”拿出筆,俞靈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兩個字。寫完,他把本子舉到老師麵前晃了晃,大聲問道:“秦老師,我寫得對嗎?”
目光掃過俞靈的筆記本,意料之中的,秦瑜並未在白色藍條的本子上發現自己的名字。
有的,隻是赫然兩個大字:“變態”
眼中流光一閃,秦瑜不動聲色地接過本子,當著俞靈的麵,他撕下寫著字的那頁紙,折好收進口袋,隨之轉向全班,大聲宣布道:“我的右手受了些傷,暫時還不能寫字,這個同學的字寫得很好,從今天開始,就由他替我寫板書。”
話音剛落,便是一陣灼人的沉默……
全班的目光幾乎一起集中到了俞靈身上,好奇、猜測、不屑,甚至鄙夷……隻是那些多姿多彩的眼神並未吸引到他,緊緊盯著秦瑜,俞靈心中早已是百轉千回。
遇到這樣的怪事,一般人會怎樣做?感到奇怪,不解,震驚甚至暴怒?大概吧……可俞靈此刻心裏,卻隻有一點好奇。
“好,我寫。”說出口時,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秦瑜手上的繃帶,“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作為交換,老師你不如給我說說手上這傷的來曆。”
一陣輕笑,秦瑜原本還戒備著的臉突然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一道小傷。”他邊說,邊卷起袖子向全班展示了一下——繃帶纏了一層層,一直裹到小臂。
除非是醫生有意浪費繃帶,否則連外行人也能看出這傷有多重,他卻隻是無所謂地笑笑,拉下袖子,開始講故事。
秦瑜和俞靈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他的傷,來法也和俞靈完全不一樣。
那一天,他一個人待在家裏,閑來無事,便想在客廳裏溜達一圈。卻不料天降橫禍,腳下一滑,便朝著陽台的落地玻璃撞了過去。
伴著哐當一聲巨響,玻璃受災地碎成五裂四分,不過更受災的,是秦瑜用來擋在額前的手臂。
血流出來的樣子就像是連上水泵開足了的龍頭,而“要死了”是他那一霎那唯一能想到的感歎詞。
驚慌失措地壓住傷口,他的第一選擇便是衝進房間找藥箱。一包雲南白藥倒在傷口上,就如同大雨天撒出去的一包麵粉,毫無效果。
心想著血要是再這樣流下去,不下五分鍾自己鐵定作古,秦瑜幹脆地咬咬牙,衝到了廚房。
中國有一句古話,叫作:往傷口上撒鹽。其實這句話是有一定的醫學原理的,常人都知道,傷口上撒了鹽會痛,可很少有人知道,往傷口上撒鹽——能夠止血。
鹽罐子扣上手腕的刹那,秦瑜隻覺得眼前一黑,便痛暈了過去。
幸而這一暈並未持續很久,全身打顫著從廚房地磚上爬了起來,秦瑜發現手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好在出血量隻和割腕差不多。咬緊牙關將剩下的鹽統統摁到傷口上,他跑到房裏,拿藥箱裏的繃帶纏緊傷口,待到將一切弄好,他才想起要打電話給救護站。
撥了120,還沒等電話那頭出聲,他便報上了自家姓名地址。末了,還特地加了句:“醫生……大出血……快!”
電話另一頭一陣風急火燎的乒乒乓乓,便沒了聲音。秦瑜知道救護車應該是派出來了,可想到自己住的小區七柺八繞,等救護車到了,估計得到天亮,他便幹脆套上外套,取過身份證和銀行卡,出門“迎接”救護車。
好在雖然失血多,秦瑜的腦袋還算清醒,從醫院到他家隻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沿著那七拐八彎的小路,他走走停停。深夜的一路上,除了能偶爾聽到幾聲狗叫,他就隻能聽到自己微弱的呼吸。
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有車,刺目的車頂燈一閃一閃,正激動地向秦瑜叫囂底下這輛破車特殊的身份。
都說人要是失血過多,往往會有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臉色發白。
第二階段:手腳發冷。
第三階段:雙眼發黑。
所以當秦瑜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他已經幾乎看不到什麼東西了。見習醫生在車上一邊檢查他的傷口,一邊背著他明天營養學考試的菜譜:“補血食譜:豬肝、紅棗、枸杞、當歸、烏雞……”頓了頓,他嘀咕了一句:“還有什麼來著?”
“太太口服液。”脫口而出的回答,讓秦瑜自己臉上也抽筋地跳了一下。
車子裏古怪地沉默了一分鍾,突然發出一陣爆笑……
很多年以後,當孩童長大,壯年老去,那個見習醫生仍然會忍不住想起那個晚上。
行醫三十年,他再沒見過如此古怪的人。
之後在醫院裏,不過是常規的輸血和縫針。
37針的傷口,雖然來得不算光榮,卻也沒什麼見不得人。挽了挽袖管,雲淡風輕地講完自己的故事,秦瑜注意到底下學生毫不掩飾的唏噓驚歎。
連一向放肆的俞靈眼中也流露出了少有的敬佩,他明白,若那天受傷的是他,現在應該已經死了。
察覺到俞靈眼中的變化,秦瑜的嘴角不動神色地揚了揚。
一來一往,第一場交戰——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