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夫人隻覺頭痛欲裂，恍惚中有隻溫暖的小手在撥弄自己的眼皮，耳畔稚嫩的聲音輕輕唱著自己曾經吟唱過的童謠。過了一會，又將幾片酸酸甜甜的橘子塞進她幹澀的嘴裏。
     “奶奶，奶奶，起床啦”。依依坐在床幃間使勁搖著她的頭：“依依騎大馬”。
     “小祖宗，快下來吧”。丫鬟們連忙抱起正在淘氣的依依，依依不依不饒拽著被褥，蹬著小腳丫不肯放手。
     “放她下來，奶奶讓依依騎大馬”。馮夫人伸手拉住了她的小手。依依親昵地跟她粘在一起，互相頂著鼻子。那雙透著頑皮的清澈眼睛近在馮夫人麵前，猶如夜空裏亮晶晶的小星星。“奶奶的小可人”。馮夫人寵溺地揉搓著她的小胖臉蛋，依依也像奶奶一樣鑽進被子裏假裝睡覺，看著這淘氣的小鬼，丫鬟們都忍俊不禁。
     “大少爺呢”？為何隻見依依卻沒有看到她的謙兒。
     “稟夫人，昨晚二少爺回來了，所以，所以大少爺連夜就出門了……”丫鬟支支吾吾回稟道。
     “梁璧君這小畜生回來做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攆了出去”。
     “昨晚二少爺送小姐回來，直到現在還跪在大門口不曾進來呢”。
     “不是說好讓大少爺去接依依的麼？幹這小畜生什麼事”？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昨天一大清早，大少爺醉得躺在大門前不省人事，還是管家幾個把他抬進來的，奴婢們也不敢問大少爺出了什麼事”。
     “那還不快去把二少爺叫進來”。既然依依是他領回來的，他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梁璧君走到母親床邊，跪下磕了頭。
     “你還有臉回來？一會兒我問完了話，你立刻就給我滾出去”。她讓丫鬟將依依抱走，梁璧君扶起母親替她墊好軟枕。“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梁璧君躊躇不語，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璧君，如果你還當我是你娘，就老老實實告訴我，你跟雲雁到底有沒有那些事”？
     “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已經無所謂了”。他苦笑著，一些尋常小事經過了那些大嘴巴的渲染描繪，都能編成一部香豔的評話。
     “雲雁可是你大嫂，你就不把她的名節放在心上”？
     梁璧君忽然笑了，淡淡反問道：“娘，雲雁還有什麼名節可言？再說兒子已經不是梁府裏的人了，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再丟您的臉麵了”。
     “二弟說得可真好啊”。梁璧謙大笑著鼓掌，踉踉蹌蹌走來，滿身都是酒氣。兩人並排跪在床前，像是插了兩根蠟燭，他想給母親磕頭，身子卻向斜勒裏一歪，腦袋重重撞在床榻上，馮夫人聽著都覺心疼，可他卻並沒有感到什麼異樣，伸手摸了摸額頭上的大包笑道：“既然二弟回來了，我也該走了。兒子不孝沒法再侍奉在娘的身邊，您自己要多多保重。賬房裏的事，兒子已交代清楚，什麼都聽二弟的就是了”。
     “你這是在要挾娘麼，璧謙”？馮夫人顫聲問道：“娘是不會讓璧君留在這裏的”。
     “兒子雖然不孝，但也絕不敢冒犯母親。既然二弟連別人家的孝子都替兒子做了，兒子還留在這裏做什麼？難道要讓天下人都來看我梁璧謙的笑話麼”？他仰麵大笑，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品嚐，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用最惡毒的方法給了他致命一擊。
     “璧謙，你這話什麼意思”？
     “娘，您就別問了”。兩人異口同聲回答，難得他們也有達成一致的時候。
     “回答我”。馮夫人怒吼道。
     “雲雁的娘親前夜過世了，我不該冒充大哥陪她回去送行”。梁璧君一臉平淡無奇，木然苦笑：“這件事的確是我做得不對”。
     馮夫人頓時目瞪口呆，這次的臉可真是丟大了。
     “水靈走了”？她喃喃低歎：“你這個逆子……”劇烈大咳已說不出話來，揮手給了梁璧君一個耳光：“你給我滾出去，我永遠都不要看到你”。
     “娘，您事事都向著梁璧謙，難道我就不是您的兒子，難道隻有我一個人做得不對”？
     “該走的人是我，娘，兒子已經錯了一次，倘若再因為我拆散你們母子，兒子會更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梁璧謙搖搖晃晃站起身向外走去。
     “璧謙，你站住”。馮夫人扶床而起柔聲道：“這麼多年了，原來你始終都不曾將我當作你的親娘”。語聲淒絕哽咽透著深深的苦澀。
     “娘，謙兒有，謙兒時時刻刻都把您當作自己的親娘，您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不因為我是庶出就輕視、放任兒子，該打就打該罰就罰，教導兒子知禮法、識廉恥，是謙兒不孝辜負了您，兒子對您向來口服心服，是兒子自感沒臉待在府裏了”。
     “好了，您們都先去吧，讓娘靜靜心”。兩人隻得悄聲走出念暉堂。
     “大哥的戲唱得可真不錯”。梁璧君不住冷笑：“離開梁府不過是要回到你那見不得人的西嶺山社，好去明目張膽指揮那些殺手”。
     “彼此彼此”。梁璧謙淡淡笑道：“是我小看了自己的二弟，若不是那件東西，我還真釣不出這麼一條大魚呢”。
     月色朦朧就像雲雁孤寂的眼神，連這樣一絲月光都會讓他倍感心痛。腿上坐著風情萬種的花魁紅姑，摟著窈窕纖瘦的楊柳塢名伶芊芊，喝著舞娘們接連送到嘴邊的美酒，可偏偏就是千金難買一醉。
     “主人，蜃影來了”。重重珠簾外，暮秋低聲稟告。
     “你們都下去吧”。推開紅姑疲憊地靠在軟榻上：“暮秋，你去布置今晚行動的人手，這件事一定要做得幹淨利落”。暮秋淒怨地看了眼梁璧謙很知趣地退了出去，在主人眼裏，自己跟其他人好像並沒有太大區別。每個人所知道的都隻是冰山一角，而真正能掌握全局的卻唯有他一個人。
     “你要好好跟著她，無論她想做什麼都不必幹涉，我是說任何事”。
     “蜃影明白”。
     “可如果她少了什麼，你也不用活著回來見我了”。
     “是，主人”。
     夜夜笙歌，夜夜難醉，心中的難言之痛依然揮之不去。天底下有的是女人，可他的心卻早已被那個女人占得滿滿當當，再也容不下別人。
     窗外，如濃墨般的夜色，更平添了一份愁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