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坐在辦公室裏的憶希遭遇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如此坐立不安。手裏的文件看了不下十遍。自憐範離開的不到十分鍾裏，憶希發現他看文件的方法從精英退化到小學水平。以前瀏覽一遍便能一字不漏地找出重點並記住，現在句子讀了一遍又一遍，自己像被洗了腦一樣，腦中隻剩那小人兒的模樣，他的聲音，他的可愛，以及他的……痛苦。
    憶希再也忍不住這一幕幕的精神攻擊。
    霍地站起。直奔玩具部。
    玩具部在十樓。
    憶希伸出的手在電梯數字“十”前抖了抖。忽地，他皺了皺眉頭，似乎自己也很不滿意自己的失常。從小到大，自己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無論是多大的困難，母親出多大的難題，自己都全力去解決，對於這種千斤頂頭的壓力，他已是習以為常，怎麼這次就不能應付？
    可這次，是萬千蟲蟻在身上爬……一寸一寸地深入，一寸寸，剝奪著他的呼吸……那小人的音容笑貌，已全然化作這毒蟲般，不斷地，啃噬著他的心……
    不知自己是怎麼到十樓的，隻聽電梯“叮”的一聲，到了！
    憶希沒想到那麼快便到十樓，自己怎麼那麼冒失？見到他說什麼？能說什麼？叫他走的不正是自己麼，難道還要再去看他的痛苦不成？
    正轉身回電梯。隻聽一旁有職員詢問道，
    ——千總來啦？您有沒有看到憐範？他放下東西就走了。大家正等他開會呢……
    ——什麼？他不在這？
    憶希轉身怒向那職員，差點想抓住他的衣領。
    那職員嚇了一跳，一時愣了。
    ——說！
    憶希一聲低吼，眼裏少有地迸發出情緒。
    ——我、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放下東西就……
    ——他走了多久？
    ——這……大概半小時吧……
    語音剛落，憶希閃進電梯。電梯示數不斷地減少，下到數字一處。
    憶希奔出大樓，正要找車，由於大家都沒接到通知老總要用車，一時間手忙腳亂，一保安走上前去，竟然告訴憶希要等一會兒！
    一會兒！！！
    憶希理都不理那保安，飛一般的速度走出去，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亂，憶希感到自己快瘋了！
    憐範！你不要有事啊……
    走出到大街上，看到滿街的人群，憶希總算恢複了一點點。
    不！我不許你有事！！！
    上了一部的士，腦中開始靜下來，努力搜索憐範可能去的地方……
    結果是：一片空白。
    相處的日子裏，憐範的生活隻有兩點一線。如今，他不可能回家……
    憶希心裏忽地閃過一絲可怕的念頭……
    不是吧。憶希苦笑。
    ——沿江邊繞一圈。
    憶希吩咐道。
    看到江邊沒有熟悉的那個身影。憶希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感到更恐懼。因為他不知道他是幸運地看到他沒來這裏，還是晚了一步……
    憐範……
    憶希站在江邊，清澈無波的江麵，水麵拂過一陣清風。可就這柔和的風，卻像迎麵的刀般，深深嵌進皮膚裏……
    那人也像這陣風般，柔和得讓你像墮入地獄般……
    佇立江邊許久，痛讓憶希迷醉，也讓他清醒。憶希知道自己這次錯了，不該那麼徹底直接地傷他，如果有下次，如果，上天再讓他看到他的話，他一定不惜一切保護他……哪怕自己痛也好，痛到死也沒關係，隻要他沒事……
    仰頭不讓某些顯得自己脆弱的東西掉下來，憶希看到了晴朗甜美的蔚藍天空。世界還是美的，如果他還在的話，就把這美麗的世界留給他吧！而自己是黑暗的，反正已沒有了擁有美的資格，自己在暗處小人就好，被人唾罵萬年也沒關係……
    直覺牽引著憶希，憶希心裏一直有個聲音，跟他感應著，那微微的、細微的一絲仿若還連接著他和他……
    忽然手機響，憶希趕快拿起。
    ——你在哪？
    ——哎？我在我們約好的那間餐廳啊……你忘了嗎？
    聖珊嬌滴滴的聲音傳來。
    你去死！！！
    憶希想脫口而出。
    ——我暫時有點事，公司那出了點問題。看來今天不能陪你了。抱歉。
    不等聖珊說話，憶希狠狠地蓋了電話。
    如果憐範有事，你也要陪著去下地獄！！
    轉身回公司。
    ——憐範回來沒？
    一到公司大門，問那個剛才叫他“等一會兒”的保安。
    ——好像沒有。
    保安一臉難色。
    ——你不用在這工作了。
    憶希邁進大樓。
    眼前能做的，隻有等。
    不再婆婆媽媽，憶希著手工作。
    既然憐範不在，那就連他的份一起做。
    抱著這樣的心態，憶希安靜下來很多。一直工作到很晚。
    將最後一份文件搞定後，憶希身心疲憊，起身回家。
    踏進房門的一瞬，習慣性地說了聲“我回來了。”
    屋內一片寂靜。
    憶希正覺奇怪，手摸到開關，點亮燈。
    眼前的鞋櫃，整齊地放著一雙平凡卻可愛的拖鞋。
    今天發生的事又曆曆在目……
    ——砰！
    門猛地被關上，發出一聲巨響。
    沒回來！！！
    他能去哪呢……
    那麼晚還能呆的地方，隻有——
    ——酒吧。
    全城的酒吧不下百間，憶希開車從公司附近逐間地找。找了不下三十間，仍沒發現任何憐範的影子。手機又響起，憶希看清來電是聖珊時，簡直想把手機砸了。
    憶希還沒說話，電話另一頭傳來聖珊的聲音。
    ——憶希……我在酒吧看到今早上你的那個助理，他喝得爛醉，沒帶夠酒錢，被人打了一頓……我幫他付了，問他住哪，他隻不停地叫著你的名字……
    ——你在哪？！
    憶希森冷而顫抖的聲音嚇了聖珊一跳。
    ——我、我在……
    下車直奔酒吧，在門口看到了在聖珊懷裏的憐範。被打還算輕，讓憶希送了口氣。
    ——上車吧。我送你們兩個回家。
    此時他倒有點感激聖珊，幫他找到了這個人兒。
    憐範正倒在他懷裏，臉紅撲撲的，嘴裏依然不停地叫著自己的名字。
    憶希心裏一熱。忽然，一直就這樣該多好。
    忽然憐範咳嗽起來，劇烈動作的身體拉扯到身上的傷，憐範皺著眉頭，卻依然昏迷。
    憶希留意到了。便抱起他向浴室走去。
    脫了彼此的衣物，跨進溫暖寬大的浴缸。
    曾幾何時，自己正跟這個小人在這裏幸福過。
    憶希苦笑。忙著擦洗憐範身上輕微的傷口。
    一看嚇一跳，這小人身上的傷除了新增的踢傷、撞傷，還有用一塊明顯的大腿的擰過的痕跡。
    顯然，沒有誰會故意重重地擰自己的大腿。除了自己。
    憐範好似做了個很痛苦的夢，在不停地夢囈，
    ——希……我們的……約定呢…………
    憶希想起不久前自己在公司抱著哭著的憐範的事。
    憶希忍不住內心的痛苦，一天的疲累加上此刻精神上的折磨，眼眶逐漸沾濕。
    這個二十幾年來從未哭過的男人正抱著心愛的人輕輕地哭著，聲音卻被浴室裏嘩嘩的流水聲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