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鴻換上了一身白衣，長發披散開，上麵隻插了一朵雪白的絨花——戴孝，是，她在為死去的父親哀悼。
    從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一發不可收拾，她的爹爹死了，雖然他有罪，卻不該死在那種方式之下，而自己，也沒有做到為人子女的責任，居然連他的最後一麵都無法見到就……
    她倏地沉默了，因為感覺到了疲憊，六年詭秘的宮廷生活已經令她厭倦，她從沒有一刻是這樣想要離開這裏，以前她留下是因為這裏還有她的親人，而現在呢，所有的親人都已經躺進了華麗的陵寢之中，在那裏慢慢地等候腐爛。
    “娘娘？”風漓在外麵輕喚，現在的步驚鴻脾氣暴躁，翔風揚不允許任何人見到她，所以，即便是風漓，都隻能隔著門扇喚著她。
    “做什麼？”這應該是連日以來她第一次回應她，風漓接下來的聲音中帶出了幾分欣喜，隨即，卻又轉為了有些為難，“陛下派人送大婚所用的禮服來了，娘娘可要試試？”
    “陛下？大婚？”心中冷嘲一聲，步驚鴻環顧了一下四周——門窗都結結實實地被封住，整座關雎宮她的寢殿中沒有一點尖利的東西，甚至於是連釵環都被她們收了去，她知道，她們這是怕她自盡？
    自盡？好笑，若是她想要死又有誰能夠攔住，況且她為什麼要死？她還沒有替自己的父親和兄弟報仇，怎麼可以就此放過他？
    隻是，現在，這個人居然要她來做自己的皇後？是不是太諷刺了些？
    “送進來吧！”她輕聲道。
    風漓甚是欣喜地應了聲“是”，以為她終於回心轉意，便命手下開了門，刺目的陽光多日以來第一次照在了她的臉上，映的她的臉色蒼白而無力。
    魚貫而入的宮女和太監手中捧著托盤，上麵華美精致的服飾是皇後的鳳冠和禮服，鑲金飾玉寶光閃閃，極盡奢華。
    一字排開，在她的眼前放射著光芒，步驚鴻冷笑著，信手拈起了一隻玉簪在手中把玩著。風漓緊張地看著她手中的動作，生怕一個不留神，讓她有機可乘，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誰讓你送來的？”不經意間開口，她問的似乎極不經心。
    “是陛下！”風漓見她並沒有多少排斥的神色，心中大喜。
    “陛下？哼！哪個陛下？”步驚鴻轉身將玉簪丟回托盤中，冷冷一笑，“回去告訴他，我永遠都不會嫁給他的！永遠！”怒氣說來就來，然後所有的東西都被她一把掃到了地上，珠寶首飾叮叮當當散落一地。
    嫁衣蒙塵，珠串散落，步驚鴻歪倒在一張椅子上喘氣，一旁的小宮女們皆是被嚇得瑟瑟發抖。
    風漓衝她們使了個顏色，一幹人等這才躬身退了出去，留下滿地的狼藉。
    “娘娘，您這又是何必？”風漓好言相勸，“既然知道陛下與您不是親兄妹，那這樁婚事倒也不算違背倫常，況且陛下對您愛慕極深，何不答應他？女人啊，一定要找一個依靠才可以啊。”
    “依靠？”步驚鴻詫異地看著她，仿佛從來不曾認識過她一般，“如果我要找一個依靠的話，便不會等到今天，我曾經……錯過了很多的機會！”
    她說著，眼睛幾乎要閉上了，臉色憔悴的令風漓看了都甚是難過。
    “娘娘？娘娘？您看，這些……”風漓為難地指了指地上的一幹物事，“明日便是封後大典，這個，如何向陛下交待？”
    “交待？”霍然睜開眼睛，步驚鴻看著她，“為何要給他一個交待？我不欠他一絲一毫！”
    “娘娘……”風漓還欲勸說什麼，沒想到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一個盛怒的聲音，“夠了！”
    聞言，風漓一驚，俯身跪倒在地。
    門外，太監和宮女跪了一地，個個都在發抖，而那個身著金線繡就的迦樓羅長袍的王者，正怒氣衝衝地向著門內走來。
    知道是誰，步驚鴻詭異地笑了笑，對著風漓道，“你下去吧，不要任何人靠近這裏，我和‘陛下’有話要講！”說著“陛下”這兩個字時，她的語氣中有一種令人戰栗的輕蔑。
    “是！”沒有起身，風漓隻是膝行著退出了寢殿，不忘將門緊緊地關好。
    看著那一地的狼藉，翔風揚什麼都沒有說，隻是俯身將一隻珠釵撿了起來，緊緊地握在手中，什麼都不說。
    步驚鴻亦是沉默，她平靜地坐在窗前，透過細小的縫隙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餘暉。
    這樣過了很久，大殿內開始昏暗，但是，沒有人來點燃燈燭。太過寂靜的氛圍中醞釀著令人恐懼的緊張，隻聽的到兩個人的呼吸聲，那樣的急促，仿佛都在壓抑著什麼。
    許久之後，天完全地暗了下來，重重帷幕的遮擋之下，再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誰會先妥協呢？無疑，誰先妥協誰就輸了。
    終究，忍不住的還是翔風揚，他沉悶地開了口，“讓你嫁給我，就這麼難？”怒火壓抑過度，便成為了這反常的平靜。
    步驚鴻不答，她更像是沒有聽見。
    翔風揚衝了過去，他一定要一個答案，否則，他弑君篡位得來的這個天下又有什麼意思？一切，又有什麼意思？
    鬆開了手，滿手的汗水浸潤了他一直握著的那支珠釵，釵頭用上等的石榴石鑲成了一朵曼珠沙華的紋樣，因為用力過猛，花紋甚至已經烙入了他的掌心，移開時有些微的痛。
    他終於握住了她的肩膀，奇怪的是步驚鴻沒有掙紮，她沉默地被他牢牢箍在懷中，痛！她強忍住沒有出口。
    “你想知道答案？”突然地，她開口。
    翔風揚遲疑了片刻，答道，“是！告訴我你的真心話！”
    “真心？真心還是假意已經沒有區別了……”步驚鴻搖頭，她的發絲擦著他的衣襟而過，翔風揚看著她的臉，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傷痛——做了這麼多，居然還是換不來她的一笑，遑論給她幸福？
    “隻要你答應——你答應我便什麼都依你！”翔風揚急急道，是，她現在是真心還是假意已經沒有分別了，隻要她在他的身邊就好，隻要她在！
    “什麼都依我？”唇畔漸漸勾畫出了譏嘲的弧度，步驚鴻突然掙開他的手正麵對著他，“你能容忍躺在你身邊的女人心中在想著別的男人麼？你可以麼？你身為九五之尊的尊嚴何在？”
    “我……”原本想告訴她一定可以的，沒想到居然在話脫口而出的前一瞬他居然遲疑起來。
    “看吧，愛都是自私的，如果沒有愛，那麼你留下我的人又有何用？”步驚鴻喃喃著，似乎是在向他說，又似乎不是。
    “那你的心中還有誰？告訴我，還有誰？”翔風揚緊逼一步，將她圈到了牆角。
    看著他認真的樣子，步驚鴻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其實並不想傷害他，過去的這五年來他一直都很照顧自己，可是，正如自己所言，愛是自私的，沒有人可以強迫誰去愛一個人，但是，他的執著令自己開始懼怕，理智已經不複存在，她不希望被逼走到最後一步。
    “你知道的，那個人，你也認得！”閉上了眼睛，她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失望。
    “是——墨文宣？”翔風揚果然順著她的意思做出了猜測，其實這個名字並非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隻是，那人用情之深他也明白，所以他不想說，他害怕是那個名字。
    “不……”輕飄飄的字眼從她櫻紅的唇中吐出，步驚鴻知道，單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字，有時候便可形如利刃，將一顆心分割成片。
    “那麼，是陸飛晨了？”原以為說出這個名字會心如刀絞，沒想到，說完之後，壓抑的心情居然輕鬆了很多，看來，也不是那麼痛。
    其實，是因為度過了最痛苦的那一刻，爾後，心變開始麻木，這也是他一開始便料到的結局，現在終於經由她的口說出，他該死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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