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皆是定數
    廖堂文快步衝去去的時候，許多人也被這嘯聲驚醒，鎮裏的燈火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站在街頭石道上，廖堂文放眼朝南山山頂看去，隻見深藍如墨的夜空裏依稀看出有一道黑氣在那裏騰挪變化。其他人隨著廖堂文眼神看去，卻是如盲人夜行，哪裏看得到分毫。
    鎮長匆忙穿衣出來，身後，青山隨侍在側。未幾，小蝶也扶著武靈出來了。眾人都是疑惑地看著廖堂文，鎮長道：“少俠？”
    廖堂文歎口氣：“那畜生還是出來了！”
    眾人大驚。“怎麼會這樣？”
    廖堂文搖搖頭，心想師傅的君前鎮魔咒已將妖魔壓住，怎麼會……如果那妖魔真的還能衝出來，這份功力已經遠不是自己可以降服的了，別說自己，師傅來也恐怕未必。除非是那塊青石被人移開，唉，不知是誰，可壞了大事了！
    他在這思索的當兒，又有一聲長嘯傳來，夜空裏竟是十分清晰刺耳。眾人聽見嘯聲都是害怕不已。武靈上前道：“廖大哥，現在該怎麼辦？”
    廖堂文一把扯下胸前的兩個葫蘆，心道：“師傅，現在應該是時候了吧？”隻聽“啪啪”兩聲，兩個葫蘆一齊被捏破。眾人都凝神看去，每一個葫蘆裏都是一張黃符一張紙條。廖堂文打開一張黃符，不禁詫異道：“輪回勿忘咒？怎麼是這樣？”
    再一看那紙條上寫著：此輪回勿忘咒，師傅多日方才求得，贈予你與武靈。
    廖堂文一時之間不明白師傅這句話是何意，匆匆去看那第二張黃符，卻是見未所見。黃符圖案詭異，隻是上麵一些符號似曾相識，皆是用於特別禁忌處的符咒上才有。廖堂文再展開紙條來讀，密密麻麻寫了許多的字。眾人見他開始是大吃一驚，後來逐漸釋懷，最後竟是恍然大悟一般。末了，廖堂文竟是朝武靈看來，凝視了武靈片刻，然後道：“你怕不怕？”
    眾人不解其意，但武靈自看了廖堂文的眼神，就已知他心中所想，於那紙上所寫也猜出幾分。她暗道：“想必最後這一張符咒亦是需要用我的血來為引，就如同昨日一般，不，看廖大哥的神情，恐怕還不止這些。但隻要有他在身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當即搖頭道：“不怕，廖大哥，需要我做什麼？”
    廖堂文深吸一口氣道：“好。”隨即又扭頭問鎮長：“鎮中誰家可有千年古井？”聞言，眾人紛紛思索，這個疾道：“我家倒有一口井，隻是隻有百來年的時間。”那個道：“我家的井也沒有那麼長。”正焦急間，鎮長忽道：“鎮中隻有王員外家的古井曆史最為悠久。不知是哪朝所修。”眾人聞言都道：“是，是，鎮長不說，差點都忘了。”
    “好，大家現在都回屋去熄燈滅燭，不可高聲說話。待我除去南山上那個妖魔之後，方可出屋。”廖堂文轉身對武靈輕聲道：“你跟我一起去王員外家那裏，武靈，你，真不害怕麼？”
    “廖大哥，我真不怕，反正我大限將到。這兩日，能陪在你身邊，我，我很開心。”眾人尚未散盡，武靈說出這一番話來，雖是生死關頭卻也不禁微微羞紅了臉。也許正是生死關頭，才讓人有勇氣當眾說出心中所想。
    廖堂文不禁心中感動，更堅定了心中所想，當下伸手拉住武靈的手快步朝王員外家跑去。鎮長疾吩咐青山小蝶跟上去照顧好少俠與小姐。眾人匆匆散去，回屋滅燈不提。
    一路上疾走，廖堂文得有時間向武靈解釋。原來這南山上的妖魔是當年廖堂文的師傅下山遊曆，一次機緣巧合方才降服的戾氣所化鬼怪。當時一時之間不能徹底除去，恰巧於一日清晨來到西霞鎮，見那萬道金光，遂覺正是鎮壓妖魔的一處絕佳之地。於是借著修廟之際將妖魔用鎮魔咒壓於南山之巔。但那戾氣所化妖魔的存在卻始終是一大隱患。因此，離開西霞鎮之後，廖堂文的師傅苦思可以徹底除去此妖魔之法。十年磨一劍，遂得一驚天動地之符，名曰“萬劫符”，是為萬劫不複之意。此符一但祭出，任何鬼怪妖魔便可化為無形。隻是需要祭符之人與擁有靈血之人的精血為引，並要借助千年古井之水。此符咒威力過於強大，不但將妖魔化為無形，見了人的精血亦是一並吞噬，祭符之人與靈血之人恐都不能活。
    那一日廖堂文師傅掐指一算，已知妖魔即將重新出世，遂讓徒弟廖堂文下山遊曆。這徒弟是他在離開西霞鎮之後所收。收他一是見他天庭飽滿，麵如朗月，骨骼清奇，另一原因是他發覺廖堂文竟與武靈似有姻緣。掐指一算，西霞鎮妖魔問題的解決也正應在此子身上，當時便大喜，暗道一切皆是定數。廖堂文下山之時，即賜給其三道符咒。至於那輪回勿忘咒，乃是他發覺廖堂文與武靈雖有姻緣卻難成夫妻，在世時日無多，為了成全他們而精心求拜太上祖師得來。
    隻見廖堂文對武靈道：“武靈，待會兒萬劫咒一催動，你我可能都要死去。唉，我還是不能救你性命。”
    武靈吃驚道：“什麼？廖大哥你也會死去？不，不，不會的。我死去不要緊，你要好好活著。”
    廖堂文微微搖頭笑道：“你走了把我一個人留下還有什麼意思。我也隨你去好了。放心吧，師傅給了輪回勿忘咒！我終於知道師傅在我下山之時讓我以後記得他上山來看看他就行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真要多謝師傅他老人家成全。”
    “什麼？”
    “這輪回勿忘咒施與我們兩人之身，就可以讓我們記住今世發生的事情，即使死去投胎也不會忘卻。有了這道符，還怕我們會分開麼？”
    “真的？”武靈的眼睛看向廖堂文，看見他的眼中同樣是喜悅與情愫流動，不禁喜道，“那這樣，我們還怕那妖魔什麼？”
    廖堂文點頭，朝南山之巔看去，心道：“是啊，來吧，妖魔！我以必死之心誓要將你除去！”
    說話間已到王員外府第，王員外一家亦是被嘯聲驚醒，滿院燈火通明。見得廖堂文來到，早有人通報進去，王員外匆忙迎出。廖堂文疾道：“妖魔現世，需借員外家千年古井一用。還有員外，趕緊帶領家人去鎮長家避一避，時間緊急。”王員外點頭稱謝，不敢多問，立刻讓家人趕緊撤離。
    廖堂文攜著武靈踏入院中，環顧四麵，見那古井所在位置便已知日前王員外家怪事發生原委。王員外一個妻妾抱著許多財物，正一跤摔在院中，珠寶散落，那婦人要撿，王員外在一邊罵道：“此等身外之物要它何用！”遂拉起婦人。廖堂文不禁點頭，王員外這等見識看似簡單，其實這世上眾人又有幾個能看破？當即攔住王員外道：“王員外，日後將西牆推到重砌，使古井在院牆之外，可保家中無憂，添丁增子！”
    王員外一愣，喜道：“此話當真？”
    “絕無半句假話！”
    王員外當即要給廖堂文跪下，廖堂文趕緊扶起：“不敢當！時間緊迫，請速速離去！”
    王員外低頭拭淚道：“少俠保重！”隨即帶著家人匆匆離去。
    直到最後一個家丁也離去，王員外家空無一人時，廖堂文站於井旁道：“武靈，我們開始了。”武靈一旁點點頭，默默注視著廖堂文一舉一動。
    廖堂文左手抓住武靈右手，以右手催動輪回勿忘咒，隻見一道金光祭起，緩緩落於兩人相握的手麵之上，如同水滴融入地麵一般消失不見。
    “好了，”廖堂文笑著看著武靈，“這下我們永遠會記得彼此了。”
    武靈默默無語，心中隻是喜悅無限，對自己即將死去卻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了。
    “小姐！”小蝶與青山出現在院中，對他們看到的景象吃驚不已。
    “小蝶，青山你們趕緊離開，待會兒會很危險！”武靈道，“對了，告訴爹爹，讓他續弦，說我會在明年會回來看他！”
    “小姐！”小蝶青山還要說話，又一聲長嘯傳來，聽那聲音，妖魔似乎要離開南山開始向鎮中而來了。廖堂文疾道：“快走，快走！”隨即咬破中指將血滴入古井中，念動咒語，隻聽一聲巨響，一道水柱發出白光竟是從井中衝天而上。
    “那妖魔馬上就要過來了，青山，你們快走！”廖堂文看一眼青山，隨即將兩手拇指搭於兩手中指之上，繼續念動咒語。水柱於是越升越高，發出璀璨白光，照亮夜空。遠遠看去，竟是一道奇異的絕美風景。
    青山看事情緊急，一把拉住小蝶，道：“快走，我們不要打擾了廖公子。廖公子本領高強，小姐和他一定都沒事情的。”
    南山之巔，一朵黑雲似被西霞鎮中突然升起的白光吸引，竟快速地向那白光處飄去。說是飄去，卻夾雜著呼呼風聲，這朵雲竟移動的如此迅速！西霞鎮中也有百姓，見夜空裏忽然白光閃耀，忍不住好奇出來看時，卻發現是一道衝天水柱，無不是吃驚地呆住了。
    王員外家院中，卻是武靈與廖堂文的最後時光。水柱衝天而起，又發出耀眼白光，武靈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番奇景。看著眼前白袍被風鼓動翻飛的廖堂文，心道：“能這樣讓我和他一起死去，九天諸神，青雲蒼天實是待我不薄，我從心底感激你們。”感激禱告未畢，忽見院中有東西落下，凝神細看卻嚇得花容失色。原來那掉落的東西竟是一個殘缺的血淋淋的人的臂膀！
    “嗚——”長嘯仿佛就在耳邊一般震耳欲聾，一股腥臭之氣隨即撲鼻而來。
    “來了！”廖堂文放眼看去，見那黑雲已在上空處盤旋，看一眼武靈，道：“我要催動咒語了！”
    武靈不禁上前抓住廖堂文的衣襟，這才心安，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廖堂文將最後那道萬劫符拿出，猛喝道：“去！”萬劫符隨即懸浮在空中，發出盈盈紅光。“快！”廖堂文疾道，“這畜生要破我水柱法力。”當即又咬破中指將血滴在符上，武靈也立即照做。當武靈的鮮血一滴上萬劫符時，廖堂文便嘴中念道：“八方鬼眾，九天神兵，聽我號令，令遵我心！急急如律令，去！”一聲暴喝，萬劫符頓時發出耀眼紅光鑽入那水柱之中，水柱頓時似有巨大神力催動一般，猛地發出巨大呼嘯聲，穿雲而上。同時整個水柱由白光轉而成紅光，璀璨奪目，讓人不可直視。
    那黑雲似知道厲害一般，轉身就要逃走。廖堂文冷笑一聲，喝道：“縛！”那衝天水柱頓時在頂端四散開來，猶如下暴雨一般。黑雲無處可避，竟被這紅雨包裹其中，絲絲紅雨竟又幻化成絲絲紅線，一絲一縷密密麻麻將黑雲裹了個結實。黑雲頓時發出尖銳嘯聲，拚命掙紮。隻是這絲絲紅線光芒卻越來越亮，猶如燒紅的鐵絲一般將黑雲燙得滋滋作響。武靈抬頭看這駭人景觀，一時心驚，低下頭來時卻發現，自己與廖堂文的手指間，有鮮血像一條條細細的紅絲帶在空中飛舞般飛向那水柱之中，頓時明白這符咒也在吸取自己與廖堂文生命的能量。當即不再理會，隻是將頭輕輕靠在了廖堂文的背上。她情願這麼沒有痛苦的甜蜜的死去。
    包裹黑雲的紅線越來越亮，收縮得也越來越緊。黑雲劇烈掙紮，發出一聲聲刺耳的嘯聲。隻是嘯聲雖厲，卻一聲比一聲低。而底下，無論是催動水柱的廖堂文還是依偎在他身上的武靈，都感到眼神逐漸迷離，身體逐漸無力。終於，武靈低低地喊了一句：“廖大哥……”便身子一軟，跌倒在地，指尖依然是鮮血飛舞。
    廖堂文此刻也是在勉力支撐，鮮血從指尖不斷飛出他早已看見，知道自己的鮮血今日將被那萬劫符吸個幹淨。隻是妖魔未除還不能放心離去。終於，他一聲長嘯，竟是咬破舌尖，鮮血頓時噴湧而出，全都飛向那水柱之中，水柱也芒為之一亮。縛住黑雲的絲絲紅線紅光暴漲，構成的透明球形猛地收縮，黑雲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隻聽“砰”地一聲巨響，漫天紅雨飛濺，那黑雲竟是消弭於無形。在漫天紅雨中，廖堂文終於微微一笑，倒了下去。唯一未倒的竟是那衝天水柱，依然紅光奪目，豔麗萬分。
    西霞鎮眾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黑暗裏看那衝天水柱，竟是又過了一炷香時間方才轟然塌落。
    一切，至此徹底地複歸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