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淫雨，一番春風，又是陽春天氣。
    沒想到，這天會有故人來，許陽和李建林便杯來盞去，說起三十多年前在一起的事，便有一番感慨。李建林說起一個個故人，無意中說到王東平。許陽立即感興趣起來，問：“他怎樣？”李建林說：“我來時，他叫我問你好，他還好，一般般吧。”許陽就越發感慨起來。李建林就奇怪了，問：“許師傅，你怎麼獨記得他？”
    許陽就想起了往事，說與李建林聽。
    七十年代末，他和王東平在一個拉絲廠模子車間做機械鑽孔，加工金剛石。那時候已經抓生產了。年初，車間要核算成本，因此要製定金剛粉的消耗量。原來機械鑽孔每加工一顆金剛石的用粉量是0。25毫克，現在要用多少？就要由用粉的人員共同商量一個用量報上來，再由車間定奪。
    機械鑽孔就兩個人，許陽和王東平。許陽是師傅輩，但由於出身不好，不被車間看重。王東平是團支部委員。但他們是在兩個班，即一個班隻有一個機械鑽孔。製定用粉量，每一個工段每一個小組都會盡量往上限靠，一般也就是堅持原來的用粉量，不肯減少。
    許陽想著這件事，王東平也想著這件事。王東平就來找許陽，說：“許陽，這次評定金剛粉，我們一定要堅持0。25，不能降低！”大家想到一起，許陽很高興，說：“這個一定。”到了小組開會，討論到他時，他就堅持0。25，說，沒有0。25，是不夠的。這時模庫發金剛粉的沈師傅也在，因為這直接關係到他，他也是這次評定標準的領導成員之一，他就說：“許陽，你是老師傅，東平都說用不了這許多，說0。20就足夠了，你難道還不如他？”
    許陽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相信沈師傅的話，以為他是故意編造，自然不肯，和他爭了起來。
    沈師傅就說，不就你們兩個，統一一下就是了。
    其實當時，當領導的也末必認真（經過文革的人），0。20或0。25，對他們來說，不是個屁事，無非就是走一走過場而已。
    許陽這樣一聽，覺得有必要問一問，他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人，當麵說一套，背後做一套。而且還是他要他這樣做的，簡直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又不能說沈師傅在說謊，
    就有點興師問罪的樣子，找到王東平。沒想到王東平一反常態，說：“當然，是我說的，我覺得0。20足夠了！”他竟沒有一點羞愧，好象剛才他根本就沒有找過許陽一樣。許陽一聽是這話，立即反問道：“那你剛才找我幹什麼？你剛才說了什麼？你忘了！”
    王東平立即說：“剛才是剛才嘛，後來我又想了想，覺得0。20夠了，就是這樣。我們要為國家降低消耗！難道不應該嗎？”
    “那你也應該和我說一聲！我還在那裏和沈師傅力爭！”
    王東平就“哼”了一聲，不來理許陽。
    “那好，既然這樣，”許陽也火了，說，“既然你都說夠了，我還有什麼不夠的，那就這樣了！”說完，許陽氣衝衝地走了。
    這樣，機械鑽孔的用粉量就定了下來，0。20。
    此後，許陽每一想起這事，就惱火，而且更惱火的是，王東平後來還當上了團總支書記。許陽把這事說與任何人聽，聽的人也隻是聽，不表示任何意義的話。也就是，整個群體都失語了，不辯是非，他為這而感到極端的傷心。氣不過，憋著一股勁，省著用粉。到了年低，公布消耗量，他用粉隻有0。17。而王東平，凡是他這種人，恰恰就是那種幹活死沒用的那種人，他用粉卻達到了0。22。許陽開心了，逢人就把這指給別人看，可別人並不感興趣。他還當著王東平的麵指責他，可王東平也隻笑了笑，不來理他。
    這事就在許陽的心裏積壓著，一直不得化開。
    李建林聽了不由笑了，說：“許師傅，這種小事，你記它幹什麼？王東平後來還記得你呢，他說，你就象他師傅一樣……”
    許陽聽到這裏，心裏不由得又有些慚愧，隻是他又說：“我不是記得這件事，而是我想不通，王東平當時是什麼心理？這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就沒有一點羞愧嗎？”
    “不知道，也許，有些事，隻是一時的想法。也許隻是一時的利益誘導，他那時突然想表現了……。這隻是我想的，——來，喝酒！不去想它。”
    李建林走後，許陽又想起這事，想起李建林的話，心中也開闊了許多。但他想得更多，王東林這樣的人，是文革的產物，這樣的人多了，那個社會也就完了。一個社會需要正氣，至少需要誠實，雖然他現在混得還可以，但一個社會總不會希望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就象現在，社會在不斷地呼籲誠信，也就是這個意思，他感到自己做人沒錯，於是真正高興起來，把這事放去。
    社會畢竟在進步，就如春風化雨，點點滴滴，澆在這片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