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我笑得過於雲淡風輕，歌羅忍不住問我既然知道她是認真地說那句話，為什麼還能夠笑出來。我說我自己也不知道，確定了歌羅那句唇語是對我說的之後，我忽然沒有了任何危機感。
    她看起來是那麼純淨——雖然不曾給我展示過任何其他的表情，雖然隻是剛見麵不久，雖然她確切地揚言要是我再接近軒轅釋她就要殺了我，在我眼裏，她就像很久之前我還存在過的世界裏，光怪陸離的街上忽然露出一個落地窗的櫥櫃，透過透明的玻璃向裏麵看去，在裏麵用小台子搭起的地方，精致而美麗的木偶娃娃，不食人間煙火地端詳著櫥窗外的燈紅酒綠。用它永遠不變的表情，一直如此幹淨純潔，尚未被汙染。
    隻有黑暗的人，才會對純淨有所反應。我想，在我體內的某處，我並不認為自己是有資格去表露天真爛漫，暢所欲言的率真。我帶上重重的麵具，有時候厚的讓自己不能呼吸，卻自以為這是保護自己最佳方法。所以，對於歌羅的直率，忽然覺得這樣很好，反而欣賞起來，忍不住要去讚美它。
    我伸出手去揉她白色，不摻雜質的頭發，她一開始躲閃了一下，而後竟然乖乖讓我順著發絲梳理起來，甚至微微眯起她那大大的下垂眼，似乎很享受的樣子。“你是個怪人。”看起來很沉醉的歌羅，用一種正經八百的語氣說，“再接近釋的話，我真的會殺了你的。”
    我又笑了起來，十分舒服的樣子笑著，我懷疑歌羅身上肯定有某種味道。雖然分辨不出來，但是靠近的時候讓人不住向往。“歌羅，你是歌姬對吧？”我說，“下次唱首歌聽聽吧。”
    歌羅安靜地不回答我，讓我錯以為她已經睡著了。良久她說道：“隻要現在起不接近釋，明天晚上我就唱歌給你聽。”
    我欣然答應。
    於是在吃飯後到晚上睡覺到隔天，我忍住沒有過去蹭軒轅釋一塊豆腐揩一克油。不管睡覺的時候，隔壁傳來歌羅再一次熱情表白和寒暄問暖的聲響，乖乖鎖好自家房門不出去。翌日就算被軒轅釋以一種無比奇異的眼光對待的時候，也絕對不進行反擊從而暴露目的。整整24個多小時，我克製住了要去咬嘴邊的肥肉，鑽進軒轅釋的房間爬上他的床對他為所欲為的衝動，把自己的存在縮到最小。
    直到很深很深的夜裏，深到所有人都不再有響動，在風停止吹動中庭的櫻花樹的那一刻，歌羅來敲我的房門。我打開門看見她純白的頭發在月光的影響下，反射著朦朧的微藍，眼裏的深紅也因此仿佛有了月亮在裏麵。“你還真能做到。”歌羅用鼻音哼哼道。
    我笑而不語，她坐在廊道的欄杆上，我順著欄杆坐在門前的樓梯上。歌羅問道：“我的歌聲可是有魔力的哦，要是釋聽見了說不定會喜歡上我哦，這樣你確定還要讓我唱嗎？”
    我點點頭：“沒關係，你唱吧。”
    於是她輕囀歌喉，那百穀空靈的聲音如同初秋第一滴附在葉子上的露水，如同冬夜第一片雪花，如同破殼後第一聲啼鳴。如果真的有人魚，會不會就是這樣好聽，我忍不住這麼想。就好像心頭間輕輕拂過了的羽毛，溫暖輕散。像極了嬰兒入睡的時候，媽媽在一邊輕輕拍打他的搖籃，唱著似乎有海浪規律地擊打暗礁的水花聲。
    “天階夜色涼如水”，忽然想起很久遠的這句古話來，然後便察覺那歌聲順著這水流流出來，蔓延到中庭，浸過櫻花的樹根，爬上樹梢，惹得藏在葉子和花瓣後麵的黑影蠢蠢欲動探出手腳，試著去觸碰它，然後徜徉在水裏。水流似乎漫出了櫻的住所，漫到了溫暖的沙灘上，漫進昏黃的記憶中的畫麵裏，漫過了這片海域……一直往前往前，向四周散去，最後漫進和嚴如意在一起的時候，嚴如意偶爾惹禍了就這樣唱著歌給我聽，借機賄賂我。我會偶爾發發脾氣，於是她就一邊哼著歌一邊給我灌酒。
    這是這一生中，第二個人為了我而唱歌。這麼一想忽而有了滿足感，甜甜的幸福讓人忍不住將它化作嘴角的弧度，再向上一點再向上一點。然後閉上眼，沉浸在裏麵。
    光線會從水做的歌謠上麵，微投射下來，如同仰望天空的極光，波光粼粼地變換。明與暗、光與影，似乎有長腿精靈，沾上了翅膀，連著綠色的藍色的晶瑩光芒，溫柔地舒展開來。是誰寬容的手臂，慢慢合攏過來？又是誰溫暖的掌心，又將它輕輕托起？
    不知道。卻不會不安，隻是平詳地沉醉著，便足以滿足。這滿足感蔓延入腦，以致於曲終之後，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怎麼樣？”月亮在歌羅上投出了影子，染上了的光華，如同發著藍色微光的翅膀。她在陰影之下，低下頭問我，眼裏仿佛有著點點星光。我有些戀戀不舍從歌謠的意境中回來，去看她的眼睛的時候，仿佛落入一個異世界的空間，有著與歌謠相同柔和的光澤的空間。不知是月光的美化帶來的錯覺，唱著歌的歌羅臉上，連表情都柔和了。那沒有波瀾的大大下垂眼，似乎張開了不少。嘴角永遠閉合水平的線，似乎微微往上翹。
    在夜色之下，露出不自覺的溫柔來。
    “是一首很幹淨、很漂亮的歌哦。”我忍不住合上眼睛去回味耳邊留下的些許旋律，“好像水晶般透明，發著光。”
    “嗯~”她踢著雙腳，思考著我說的是否真實，“我完全不覺得。不過隻是旋律，然後唱出來，僅此而已。沒有什麼發著光，透明的，這是不可能的。”
    “有的。”我不由自主想要糾正過來，“你的歌聲裏有魔法哦，聽著歌聲可以看到很美麗的風景，幹淨得不含雜質。”
    “魔法？”她的腳停了一會兒，“不是魔法哦，是法術。”
    “哦？”
    她跳下欄杆來，站到我麵前，影子落在我身上。月亮此時竟然刺眼得張不開，我伸出手掌去擋那忽然詭異起來的月光，感覺到歌羅用食指在我的掌心裏寫寫畫畫。
    “這首歌可是加了殺死你的法術哦。”她說道，聲音如同破碎開來的玻璃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