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是五花大綁又五花大綁直到即使身下的擔架在半空中翻過來，我都能夠安安穩穩不牽動一個傷口之後，被麵目全非地抬進段世傑的小寨子裏麵去。所謂麵目全非，大意上是指繃帶包裹了全身隻給我留下鼻子和嘴巴用來呼吸與說話用。
    於是，我懷疑段世傑這樣執著地把木乃伊抬回寨子的原因。這個毛已經長齊了的家夥，明明手下有那麼多療傷用的術士，卻說前線戰情緊張，醫療部隊要留那用，便用土方法抬我走。我一路上納悶了，這麼死寂的路上，哪裏看得出來戰情緊張了。我不禁寒毛四起，丫不會惦記著在幻天穀的時候我欺淩他的事情，想趁機報仇雪恨吧。
    段世傑時不時跑上來慰問我，說是慰問在我看來，跟審問差不多，直到套話套到確定我真是那個欺淩過誰誰的誰誰，終於放心地背著手一副老大的樣子在前麵搖搖擺擺。
    當然，我是看不到的。
    但是，周圍術士細細聲的說話，我還是可以聽得見的。
    細細的聲音最後越來越大，直到已經過去了幾天，身上的傷差不多恢複，卻依舊縮在木乃伊的包裝下的時候，術士們於是很光明正大而又手足無措十分抱歉地對我說什麼很對不起，原本打算馬上治好，但是救世主有話說不能那麼快治好，所以隻有每天給做最基本不過的舒緩。沒想到，您竟然自己就好了。
    段世傑嚷嚷著趁他不在說什麼悄悄話呢，一邊嚷著一邊揮手倒是把所有的“閑雜人等”全部趕出去，最後隻剩下我和他兩個人。正想說這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是段世傑趕完人徑自在一邊打起哈欠來，十分睡眠不足的樣子。好好的氣氛就這麼沒了，果然對著段世傑還是不能這麼想象的。
    隻好正兒八經地問他，究竟要把我困在這裏什麼時候。被一句“誰敢困住大小姐你啊，天下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人有幾個啊”給著實嗆回來，好一會兒沒想到要說什麼。任由空氣中飄浮此起彼伏的哈欠聲。
    “你是創世主吧？”段世傑冷不丁地問，嚇得我額上都出了汗，“這場戰鬥真的是需要的嗎，難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不讓這種事情發生嗎？”
    “為什麼要讓這種事情發生呢，創世主？”段世傑如此地問，陰影落滿了整間屋子。
    縱然我是最怕人世間有這種問題要我麵對，然而還是無法因為畏懼而敷衍過去。段世傑的聲音裏，充滿了無奈。我問他，在他眼裏，這場戰鬥最開始是怎麼發生的。
    我的眼睛被紗布纏住，無法看見他土褐色的頭發或者黑色眼瞳，耳邊是沙沙布料的聲音，然後治療台邊角下傳來震動，段世傑坐在地上靠住了治療台，沉默很久，足足表明他在認真地思考。
    “或許這樣會很奇怪。”段世傑說，“一年多前，有一天黑白老頭突然就說大事不好要提前出穀，足足把我往死裏虐了有一陣，趕我出穀的時候，聽到的卻是魔族要進軍東闕，而東闕的廖青心絲毫沒有戰意，顯出與傳說中不同一股的軟弱，實在是看不過去，本來我也看不得流血事件大範圍擴大，隻好動用我積累的小小威望，擋下了魔族的攻勢。結果就成了今天的狀態。”
    那顏檾為什麼會來幫你呢。我問他。段世傑說：“雖然先前有聽東闕穿過傳聞，顏檾是同魔王一起的，但是忽而在我們寡不敵眾時候出現幫了我們一把，著實讓我們吃驚。老實說，我懷疑過她好一陣子，但是顏檾完全與他們沒有了來往，直到最近……她那裏有了不一樣的氣息，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過去查探的時候，會不小心誤傷了你。”
    “故意留你下來，也是想看看那邊的動靜。不過，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我也有些困惑。”段世傑補充道。
    一年多前……那個時間是什麼概念？段世傑現在18歲，一年前他是17歲。但是我遇見段世傑時，他應該是15歲，東闕那場動靜應該是在他差不多16歲的時候發生的。這裏就出現了一個年頭的差距。如果是因為東闕圓場的騷動，為什麼要在隔了一年才進攻。如果不是因為那場騷動，那麼那缺失的一年裏一定有什麼發生了巨大的事情，但是無論事情是大是小我也無法知道。
    “算起來我有三年沒見到你了，中間一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說道。
    段世傑笑起來：“你說錯了吧，我們不過兩年沒見而已。”
    兩年？“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不是15歲嗎？”
    “什麼啊，不要擅自想象別人的年齡。我那時候已經16歲了！”他不滿地叫起來，“你現在這樣，也沒比我大多少。”
    16歲？！不會真的是我記錯吧……
    “今年顏檾幾歲？”
    “問這個幹什麼，想知道誰比較大嗎？”
    “她幾歲啊？！”
    “哎……好啦好啦，她20歲啦，真是的，完全不知道女人究竟想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兩年，真的是兩年前！
    有個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卻仍舊控製不住期待的想法冒出來。無論我怎麼去抑製那種緊張和激動，無論怎麼去抹殺它的可能存在，時間上都不讓我有這樣的理由。
    或者說，我自己不想讓自己有這種理由。
    我想是懷裏裝滿了糖果要偷偷分享給別人的孩子，聽得見自己越來越響亮的心跳聲。
    “段世傑，我有個猜想，你要不要聽一聽？”
    “什麼？”
    “一年多前，顏檾和魔王一起出現在東闕的時候，並不是隻有他們兩個人。還有血族一行、天下第一城城主及其兄弟，以及翼族。而且，我也在裏麵。”
    段世傑一點也不吃驚，淡淡地說：“我知道啊，勞倫斯大哥都告訴我了，你們多少人拋下他去旅遊的事情，還有回來之後你忽然死掉的消息。”
    我接著說道，“當時東闕正是一年一度的擂台之戰，在浮島之上的，出了廖青心還有他敬仰的一個人，叫宮祈。”
    段世傑忍不住道：“你說的我知道啊，宮祈就是傳說那個最有希望成為領主最後又沒當成的家夥嘛。話說魔王不是也上去了，真是興致勃勃啊。”
    “他之所以沒有成為領主，是因為他已經死了。而殺死他的正是天下第一城城主商鵲，殺死我的是廖青心。”我看著段世傑毫無興趣的表情一下子深思起來，百感交集道，“而間接殺死這兩個人的，是我自己。”
    世間百事，皆有因果。
    段世傑愣了一下。
    在這一下子中間，他足夠思考事情的脈絡和起源。他拍著地麵笑起來，問我是不是想說，因為某種原因，我被廖青心給弄死了，然後魔族大怒一舉進攻，而廖青心也由於內疚而不抵抗。他叫我想太多了，就算我是他們傳說中的創世主，也不可能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我說我也不相信。
    段世傑就更肯定說道，對吧對吧，自己都不相信哪裏能夠用來說服別人。
    “如果真的是你猜的那樣，那就太無聊了。”段世傑忽然這麼說道，“僅僅為了一個死了的人，就要把那麼多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這就是你創造的世界嗎，你的世界裏力量是用在這麼無聊的事情上的嗎？或者說，這也許就隻是你的惡趣味？！”段世傑如此問我，而後又這樣說道，“不要開玩笑了，這個世界存在創世主，創世主竟然還是我認識的人就足夠荒唐的了。但即便如此，我仍舊不希望我擁有的生命是浪費在這麼無聊的事情，僅僅為了滿足某種惡作劇般而誕生！”
    語言是一把無形的刃，段世傑隻是輕輕拿起它，我便被它的鋒利和氣壓刺得無法動彈。
    我四肢冰冷，說不上任何話。巨大的疲憊覆蓋過來，我忽然希望要是圓場那一戰之後我剩下的魂魄失去了靈性多好，要是我不執著地要找嚴如意多好，要是我沒有到這個地方多好，要是我沒有……寫下它們多好，我可以不用這樣被撕裂般痛苦，我可以不用讓我最不想要看見的東西展露在麵前，我可以不用靠著全身的繃帶來遮掩我的情緒。
    我不用讓自己顯得那麼拙劣和殘忍。
    “但是——”段世傑站起來繼續說道。
    “不管是因為什麼而誕生的，我便是我，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能夠自己思考，我不是如線牽住的木偶。我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不要以為創世主這種生物可以控製我的一舉一動！”
    段世傑堅定地說著，就如同對著什麼起誓的樣子，如同下定了很大的決心與決定，要反抗他口口聲聲裏麵的創世主一樣。那種足夠精神的樣子，一下子將心裏灰蒙蒙的東西拂出一處亮的地方來。
    “不要隨便便地稱人創世主，即便是厚臉皮的我，還是會尷尬的。老是說創世主創世主，我聽起來都覺得奇特了，而且一下子把整個世界的責任放在肩上，我也有受不了的時候。”我不由得插話道，“就算是再怎麼不相信，我想，我已經死了吧，不管是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我已經死了好幾次了。現在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沒有任何力量。所以，不用那麼擔心，你所說的創世主從她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你的生命永遠都是你自己的，不用讓我或者你理想中的創世主來束縛你。”
    段世傑揚起嘴角道：“不枉我這麼引導你，你終於想通了。”
    “啊？”引導我？為什麼引導我？什麼時候引導我？我想通什麼了？
    “這場戰鬥的起因並不在於你，所有推動它出現的，都是各自的決定。因為我們都有自己的想法，這絕對不是你的能力可以完全控製得了的。”
    “為什……”
    “為什麼這麼做嗎。死去的角色複活過來，所以你很有可能解決這件事的鑰匙。總不能放你呆在顏檾那裏，還讓你跑掉什麼都沒做吧，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枉費我知道前線的時候立馬追過來埋伏那麼久。”
    “……你不會是想說，從東闕一離開我的行動你都掌握了吧，知道是我，還故意把我搞到重傷？！”
    “你的獨角獸跑得那麼快，不這樣做怎麼能讓你停下來。”段世傑鬆了一口氣，“看樣子你也回複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
    “走了？走去哪？”
    “鑰匙要有鎖才有用。去試試看你這把鑰匙有沒有用吧。”段世傑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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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是焦頭爛額的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