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頭腦在遇到嚴如意的時候一直是暈暈乎乎的，碰見軒轅釋的時候似乎還睡了一覺。然而睜開眼的時候，隻看見一隻血淋淋的手穿透了飛刃的胸膛。這是如此突然，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作表情如何反應，眼睜睜地看著櫻血紅著雙眼似乎有些可惜地抽回手。
    腦海裏隻剩下一片雪白，眼前卻是血紅。
    “櫻，你在幹什麼？”我聽見自己呐呐問道。
    櫻麵目猙獰地抬起頭，粗喘著氣喊道：“楊，楊被丟到海裏了！她的孩子！”
    “你是笨蛋啊，都已經是老妖怪了，還這麼不冷靜！”一種又冷漠又無情的聲音從胸腔裏爆發出來，纏綿的憂傷長滿了刺刺痛了心頭，這疼痛為了誰，我不願意去想清楚。
    “主人，他是楊啊……”
    “吵死了，閉嘴！”我手裏張開了一個從來沒有的陣法，卻知道如何使用它，那個無形的結界迅速張開，一閃而過彈開了櫻。櫻的身影在空中騰飛起來，眼神裏充滿的是怨恨與不甘。他被甩出去很遠，遠到我的視線都有些模糊。甩出去的那一霎那，我用他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不要找死。”
    櫻難以置信地閉上眼，一瞬間，我覺得程荷域這個人怎麼就那麼麵目可憎呢？明明就是因為她才有的這場廝殺，明明是因為她才有這個世界裏麵的人妖魔愛戀與仇恨，明明是因為她，嚴如意才那麼決然地跳下去！這個麵目可憎的人鐵著一個誰也難以想象冰凍了的心腸，還覺得自己很委屈，如同整個世界對不起她一樣。她還在不停地嚎叫著，為什麼自己會跑到這個世界裏來見證嚴如意的逃離和許許多多生命的死亡？
    為什麼，那個可憎可恨，應當千刀萬剮永不超生的人會是我呢？
    我腳下有些虛浮，掉在水裏剛起來，渾身沒有一個地方是濕的。軒轅釋不是來殺我的嗎，反而又將我救了上來，一如初次見麵要讓我消失又讓我跟著還讓我偶爾為非作歹一樣。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我無法去揣測的魔王，我便又有理由不去想這些事情，裝作無辜的樣子。
    哈，多可恨的人！
    飛刃捂住流血的地方，示意自己還好，沒有特別嚴重的傷，恭敬地向軒轅釋行了一個禮，看了我一眼，轉過頭問道：“荷域呢？”
    軒轅釋的臉緊繃著，玄武忽然在懸崖下用很響亮的聲音喊道：“空間扭曲了！主人請速回避！”
    玄武的身後，從海水到天上，似乎是視野一切裏的眼前，裂開了深紫色的眼睛。海水在縫隙麵前劇烈地轉動漩渦，魔法做成的海動蕩不安，玄武的身子緊靠在礁石上，風一下子從身後猛地刮起來，即使站在陸地上也搖搖欲墜，似乎堅決要把我們吹進那個眼睛裏麵去！
    玄武雙手扒緊石頭，使自己不要被海浪卷進去，魔法元素在這個世外桃源裏一下子變得十分不穩定。玄武眉頭皺得緊緊，嚐試著上陸地來，終究沒有成功。
    身後的土地板塊鬆動，岩石緩緩向前移動，拉出一條寬大的溝壑，生長幾百年幾千年粗大的樹，傾斜著從身邊飛進扭曲的空間裏，梅索、庫拉丁、商遷與商鵲分別占住四個角建起結界。玄武在懸崖再一次喊道：“那個姑娘不在這片海域，主人，快點回避，不要站在懸崖邊上！”
    星星月亮都扭曲了，軒轅釋轉身後退，還用一隻手拖住我離懸崖遠一些。
    就在這時候——是的，就在這時候，一切都停止於這時候。
    身邊掀起一陣風，一個影子脫離結界，迅速從崖邊被卷進結界之中。然後，風停止了，空間閉合。被吞進去的海水返潮撞在礁石上，撞得玄武悶哼了一聲。拖動的岩石停下來，粗大的樹幹橫在懸崖邊上，枝葉吱呀作響。天空中間沒有一點雲彩，扭曲的月亮和星星重新掛在夜幕上，周圍安靜得有些可怕。
    飛央急奔過來，跳進海裏，往上升的海水不動聲色地淹沒他的頭頂。
    懸崖上少了兩個人，飛刃與飛央。
    海麵突然靜悄悄。
    玄武紮回海水裏搜索，一會兒押著一個高大個子回到崖上。飛央掙紮著，沒有成功索性不再掙紮，由著玄武將他帶到我們前麵，道：“少主人，不見了。”
    他說得十分平靜，那個金發碧眼的少年似乎永遠都與他沒有關係一樣。
    他隻是抬頭沉靜地用一雙因魔法而發亮的眼睛透視著我說：“我不能要求你做什麼，甚至不能要求你讓飛刃重新回來。你終究是成長了，但是身為一族少主，飛刃從來沒有成長過。”
    “最起碼在他離去的時候，讓他成長……”他說得斷斷續續，眼神似乎責備著我卻一下子迷茫起來，最後索性兩眼一閉撲在我身上道，“對不起，我不是在說你什麼，我……飛刃進來的時候就已經不對勁了，我看不透……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能把氣撒在你身上，這是我的問題，這是我們的命運……”
    話音未落，他身體忽然一僵，原本就是一個冰山此刻更像冰山了，他在耳邊像是錯覺一樣喃喃道：“為什麼我會知道這是我們的命運呢？”
    我四肢冰涼。
    我想起了翼族的故事，那個不斷被重複的悲傷故事，飛央靈魂的印記終於開始運轉了。
    一股罪惡感從腳底衝上腦門，我不知道如何去搭話，隻好抱了抱他，作為回應叫了聲：“飛央哥哥？”
    飛央僵住的身子直挺挺地彈起來，眼裏已經是一片清明。他腦海裏有很多想法，整理一下後，才用冰山臉說道：“沒事，忘了它。”
    “怎麼了……怎麼了？”顏檾走上前客氣道，“這位姑娘，你認識這位飛央兄？”
    梅索在我身後道：“顏小姐，這是程荷域小妹妹啊。”
    “啊？！”
    梅索除塵飄渺望一眼被颶風卷過狼籍的場地，寬大的袖子一角掩在眼角上，一股少女特有的憂傷與同情天然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顏小姐你不知道，程妹妹在你我都不在的時候，被島主施法變成了這個樣子。”
    顏檾好看的柳葉眉皺成小山川，軒轅釋適時地出現在她旁邊。她那眉毛才緩緩鬆下去，接著話說起同妖蝶遇到的情景來。
    庫拉丁嚴肅地越過飛央走到麵前，審視我一番，用那對於成長後的身體相對高大的影子罩住我，有力摟緊我的肩膀，緩緩得如同珍惜的物品一樣。
    “居然還活著。”
    “恩。”我說道，“我又回來了。”
    回來了，沒有嚴如意了，走不了了。
    我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