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三卷、三、邛崍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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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邛崍劍庭
邛崍劍庭並不在邛崍山,它在成都邑西南三十餘裏的廣都縣的山穀中。洗心玉來到這裏時,已是初春,滿目雖還寒瘦,但林木已在等待發綠,似被雨水浸透了似的,濕漉漉地發黑,充滿生機。林中依然幽暗,腐葉依然一層層鋪在柔軟潮濕的青泥地上,散發著這林中所特有的腐朽氣息。此地最多的就是流水,春水汩汩,分分合合的,好象散流在人們的胸臆之中一般。
然後就是一條大溪,叫歸妹溪,溪中布滿巨大的澗石,在陽光下耀出一片亮白色來。春寒依舊,春野卻已現出了看不見的綠色。彎彎曲曲的山路和著歸妹溪繞過一處叫墓門的小山村。再往前走,又是一村,叫石墓,也和墓門差不多。在這裏,她看見一片明媚的黃花開在那暗寂的村莊上空,充斥了半個天空,紛紛繁繁的,她真不知道在這個冬末春初的時令裏,還有開得這麼熱烈繁盛的花?好不令人羨慕。便問村民,才知是檫樹。“呀!這就是檫樹呀!”她真感到驚訝,為這生命的多樣性和爭竟而感慨。住在這裏的村民都十分貧寒,但人看起來又顯得清鑠白皙,象方外化人一樣。這山路過了石墓,盤於歸妹溪的深壑之旁,穿過兩處山中休歇坊。此山多墓地,給人一種荒涼。或許正是因為這人煙稀少,亂崗荒坡的,才會被哈婆婆看中。又因為正是亂崗荒坡,沒有人煙,才孕育得如此華滋、秀色可餐,山泉、林坊、洞石、墓垣,渾成一體。隨意雜亂,又隨意成景。
經過此番盤桓,入山已經深了,左側的山路顯出一處庭院來。歸妹溪從這裏繞過,院前一泓碧水,構成一池,名“恥池”。水清見底,隻見池底一片黛綠水草,油油地從去年的冬天飄來。而池中倏忽的影子,是青黑的遊魚。天光從池底射出。池外是巨大的檜柏,十幾棵,一兩人合抱不攏,人在此中,頓顯渺小。過了這小池,是邛崍劍庭壘石壘成的牆門,牆門布滿泥苔,黧黑濕潤,雜樹亂藤攀援其間。春水爭喧,泥地泥濘。進入這石門,隻見邛崍劍庭內裏是一殘破小屋,無頂,四麵老牆下,堆滿雜物,塵垢甚厚,遊絲一縷縷,變幻著睹物思人的心緒。從這殘破的小屋看過去,裏麵就看不甚清楚,但這院門荒蕪淩亂如此,令人扼腕。“自是殘破紅塵裏,無限風景隻勝無。”委是益深益遠,益幽益古,自成另一番景象。
邛崍劍庭就是哈婆婆的寫照。
哈婆婆的習劍之路,我們在前麵已經撩開了一點,不入流派,自成另類。另類不見容於正統,因而受到劍壇排斥。由排斥生出許多是非,哈婆婆不知受了多少人世間的白眼,又有多少次被逼入絕境,倘若不是她一身非凡的劍藝,多少個哈婆婆都已死無葬生之地。年青的時候,她不想這樣,其實她極想彙入主流。但主流不接納她,因為主流視她為顛覆,是在破壞已然秩序,是在動搖正統權力的既得利益,是他們眼中的沙子,不除去哈婆婆,擱在那裏任誰也受不了。她視人間無情,人間也視她為異類,誓成水火,日久生隙。既然不見容於人間,哈婆婆便決心挑戰最艱難的逆境,蔑視人世間的一切法則,對一切訾罵誹謗均視而不見,對天下的人和事都擰著來。這樣,她更難見容於人間,她的出手之狠,心腸之毒,難以理喻。性格之反複無常,喜怒不定,更是令人不敢揣摩。人言其殺人如麻,甚至有恩於她的人,都能痛下殺手,比如對於她自己的師傅——孤刃峰上人穹雷氏。劍壇上沒人說她是好人,也沒有一句話是向著她的。
她與東方湛母互為表裏,對於上古師,她隻有嘻笑怒罵:“這個老虔婆,實在是愚腐之極!”她隻能用這樣的言語來咒罵她。但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有上古師待她如常。當然這也有個緣故,天底下待她如常的並非上古師一人,隻是別人得不到她的認同,而上古師是她無法製約的人物。她們互為對手,不相伯仲,事物一樣,但人的實力才是對話的基礎。上古師以她的實力,才獲得了與哈婆婆對話的權力。
當然也有另一種人,以智取勝,這也是實力,比如黃公虔。
洗心玉下了太乙山,與師傅相別後,北門晨風又送了一程。一直到連洗心玉都感到再這樣,實在是有失體統,才狠下一條心來與其話別。止住了內心的痛苦,放下了一己私情,洗心玉夜以繼日,不止一日來到了邛崍劍庭。過墓門時,遇到了一個老乞婦,這老乞婦萎萎瑣瑣的骨瘦如柴,很是令人哀憐,她向洗心玉乞討。洗心玉立即給了她一把半兩和一些食物,這老乞婦千恩萬謝地去了。又過了石墓,山路的左側是歸妹溪,雲霧蓊茵,氣蒸嵐升,既開闊又壯麗。她進了第一個休歇坊,隻見坊內地上有壘石壘成的灶,煙薰火燎的。這坊中牆上,有用各種餘燼炭頭塗抹的塗鴉,這些塗鴉大多是淫晦的東西,但也有些隨意的筆觸,反顯出真性情來。洗心玉有時也會看這些塗鴉,現在她就是這樣。突然一句話跳進她的眼簾,是題在坊中右牆上的,字兒寫得很大,象一句讖語:
“魚兒不來,苦啊!”
她想了想,笑了,知道肯定是不知那個哈婆婆的死對頭寫下的,但它依然留在這裏。
到了第二個休歇坊。這第二個休歇坊與第一個休歇坊並無不同,從大處看,全一樣。但細看則有不同,比如第二個休歇坊,靠右開了一個六角窗。這第二個休歇坊也有壘石壘就的灶,也一樣燒得黑黑的,坊中四壁也都是塗鴉。洗心玉又看到了幾句,這幾句特別醒目,好象是被人特別的用餘燼填寫了的,又黑又粗。
“人做好事,不問前程。”——老馬
緊靠著這一句右邊,又是一句。
“隻做壞事,焉問前程!”——老牛
下麵則寫著:“刀殺老牛。”緊接著是:“吊死老馬。”
洗心玉看到這裏,莞爾一笑。
針鋒相對呢?誰人稚趣如此?想想,在第一個休歇坊那句“魚兒不來,苦啊!”與這裏的第一句大體相似,都有個意思,作踐揶揄哈婆婆。哪後一句是誰寫的呢?看著那怪異遒勁的筆觸,她似乎醒悟過來,這老者真是怪異,如此年紀尚有如此童心,她竟對哈婆婆生出一絲親近來。別人都怕哈婆婆,她好象不怕。原因再簡單不過,一個一輩子沒遇到過挫折人見人愛的女孩子,自然對人不存偏見。
過了石牆,洗心玉正驚訝於眼前的這麼一片慘淡,這和她心目中的邛崍劍庭大相徑庭。即使在心中有所準備,也難以置信,眼前的這一片殘破,就是她要找的邛崍劍庭。正想仔細去感悟,去思量,就聽到一個沙啞的嗓音響了起來:
“何人敢在此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