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卷、一、又是單膺白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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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部
     第 一 卷
     一、又是單膺白
    胡憲、單膺白將這趟差事到治理京師的內史府交割完畢,便靜候處理。
    這時,趙成已回到京師,他向禦史大夫馮劫、禦史丞後騰稟報了齊郡、薛郡、琅琊郡一帶的吏治和士風民情。他是持節行使郡縣的,兼有問民疾苦、宣明德化、舉察賢良、查詢冤屈的責任。本來齊魯之地一行,他還是滿意的,尤其是齊郡郡守、博陽縣令以及薛郡郡守都是勵精圖治的幹臣,把齊魯之地治理得秩序謹然。且齊魯本就是禮儀之邦,崇尚禮儀,士風儒雅,但想不到卻出了這麼個大紕漏,使自己這次東行的責任之一:監督遷徙,弄得毫無光彩。並把個艾陵尉章啟給弄沒了,又死了許多軍卒,自己又千不該萬不該弄出個洗心玉來。現在可好,朝廷中已有不少人知道了有個長得象燕薑夫人的女子,這事如何是好?
    “看你,把個艾陵尉都弄沒了!”馮劫說這話時,好象是說趙成殺了章啟似的。“單膺白?怎麼又是單膺白?是你著意舉薦的吧?”他很惱火。
    “大人!”趙成從來就是不卑不亢的,他向馮劫作了一揖,說,“豈能就事論事,遷徙豪民本就是一件難事,這裏充滿了許多變數。我想,大人是知道單膺白的,不能以出了一點差遲,就怪罪於他。”他並不為自己辯解。
    “我何嚐怪罪於他?是廷尉府過問了,好在皇上還不知道,不過,遲早是會知道的。”
    從禦史府出來,趙成立即叫人去叫單膺白,他必須把這個事問清楚。朝廷中的廷報,讓人看了總不得要領。
    此次齊魯之行,並不是一付輕擔子,陛下常說:“東南有天子之氣。”他想東巡以厭之。陛下打算西行之後就東巡。他這次就是兼有為皇上東巡作考查的責任的。
    單膺白還從容,趙成知道,事已至此,他也隻有硬著頭皮充好漢了。
    他不多作勸解,也沒什麼可勸解的。
    單膺白把章啟的一路行事一五一十地說了。由於發生了齊雲之事,激怒了徂徠山一班強賊,她們自持武藝高強,且又有人接應,終於生發出這個事來。單膺白把事情敘述完之後,想起了那個接應人,說:“那個接應人,雖然蒙著麵,卻象是個熟悉的,有點象當年企圖劫掠季姬之人。”
    “什麼?”趙成似有不信。
    “就是大人和龍大人救治季姬時,那個殺進淨室之人。當年的黑衣人,這點,我不會看錯。”
    “是嗎?看樣子,這是蓄謀已久了,——你不會看錯?”
    “決不會!”
    “好,這滅亡了的六國殘餘都竄到一起來了。”趙成立即有了這個感覺。
    問題又集中在胡憲身上,這一路上,胡憲支持章啟,本已不自在,自已疑神疑鬼,擔心單膺白會惡人先告狀。現在知道趙成單單把單膺白叫去,如何不膽戰心驚。想到單膺白在大梁境地的一番話,自然明白,單膺白也非正人君子,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自己先下手。再說,不管單膺白為人怎樣?反正自己也不能將安危寄托在他身上。想到這,胡憲哪裏還會想到單膺白的種種好處?他立即把單膺白一路上對上古師一行人的看顧,比如特別親密,遇事總是袒護。本來自己已經把田憫和至簡堂的人分開,單膺白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又讓她們走到一起。最後又是他去追擊,無功而返。諸如此類諸多疑點,他不敢妄加猜測,但至少證明:單膺白和那班強賊關係不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尤其是艾陵尉之死,在那關鍵的時刻,單膺白出手不力,至使慘禍釀成。他把這寫成舉書。
    胡憲的這一舉書,寫在竹簡上,交到禦史府另一禦史手中。這禦史叫承乙,是個極幹練的人,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幹什麼事都非常認真,一絲不苟。胡憲的這個舉書到了他手裏,立即引起了他的重視。他認為單膺白是趙成的人,所以這事他不讓趙成知曉,直接將此事通到禦史丞後騰處。後騰本就感到趙成咄咄逼人的氣勢,隻因皇上信任,無可奈何,但這終非是他的福音。便有點挾私傾軋的味道,命承乙將這舉書轉到廷尉府去,並叫他嚴密監察這一審訊的進程。
    單膺白據理力爭。
    人人都把他看成是趙成的心腹,但趙成不是這樣的人。他從不廣結黨羽,認為那是死路,(女戮,除戈)(士母,上下),呂不韋就是下場。他認為隻有忠心耿耿的為陛下辦事,才是做臣子的道理,所以他做事公正廉明。他又是侍禦史,對什麼人都下得了手,什麼樣的事他都不懼,在朝廷中,嬴得一片忠直之聲。他不必去為任何人申辯,相信身正影不斜,一切都要遵重事實。但在內心深處,對事實、清廉之類,他又有著自己的獨特看法。他故然看重這些,但決不沽名釣譽。事實是:事實並不重要,那隻是遮遮麵子的,重要的是權力構架,社稷的安危。他現在舉重若輕,是因為還沒有值得他為之付出的事情出現,隻要不關乎國家,隻要不到萬不得已,他就不會表露出他內心深處的隱密。有些事情隻能做一次!也隻能做一次!因此,不到要緊處,他用不著去為別人說一句話。再者,應該相信朝廷,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正是因為這樣,他沒有為單膺白說一句話。
    章啟一案的主事人胡憲和單膺白的案卷被移交廷尉府,由廷尉右平張嫣負責全麵審理。這天張嫣請示了廷尉右監後,至京師內史羊商屬下京兆史丞朱孔陽處,把從博陽邑遷徙至京城的一班與章啟案有關人員,如田憫、胥鄭、桃金娘、翠簾一律押至廷尉府,一一進行訊問、筆錄。結果對胡憲不利。張嫣認為,在監押齊郡、薛郡、琅琊郡故齊舊貴豪民遣送至京師途中,所引發的監押主官艾陵尉章啟被殺一案中,博陽尉佐胡憲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同樣,博陽縣尉佐單膺白也負有一定的責任。他把這寫成報書。
    此案審理期間,親朋故舊極力營救。單膺白在鹹陽沒有親人,朋友自然是有的,都是象他一樣認死理的,無權無勢,發發義憤而已。胡憲的舅老爺宗丁現在是將作少府左中候,掌握著京城的土木營造,結交了不少權貴,且又有多少官員有求於他。胡憲一到鹹陽,他就開始活動,這夜,他去見張嫣。張嫣與他本來就熟,張嫣與閻樂一樣(閻樂現在是太倉令丞),都是皇上看重的俊彥,曾在郎中署任郎官,現在在廷尉府曆練。他這人長得清秀俊美,說話時低垂著眼瞼,雙頰微紅,一付靦腆的樣子,令女人著迷,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宗丁對這樣前程遠大的郎官自然都是極力結交的,尤其是張嫣在建私宅上得到過他的幫助。宗丁帶著上金兩鎰,求其通融。
    大家都把單膺白看成是禦史府的人,要知道,這廷尉府平日最看不慣的就是禦史府。兩個衙署,同樣的職能,一個管官,一個治民,他們辦的事,往往相互錯雜,皇上又有意打破其行政分工,使其職能交叉,抑此扶彼,使得兩府結怨甚深。廷尉府的人恨禦史府的人飛揚跋扈,逼迫百官。當年單膺白在禦史府春風得意之時,看得起誰?現為高漸離一案外放,已是一個遭貶黜的官吏。宗丁把沉甸甸的封金放在案幾一角,開始向張嫣敘述,說:胡憲告知他單膺白有和強人勾結的證據,希望大人能主持公道,還自己外甥一個清白。張嫣聽這話,自然明白,他那長著微須的唇角微微翹了翹,泛紅了臉說:“宗大人,我們廷尉府何曾冤枉過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大人過慮了。”
    “這個自然,但我們作家屬的,哪有不急的?我妹子又隻有這一個孩兒,望大人一定要幫幫我。”
    “這是人之常情,不過,”張嫣豈有不明白的?他不去說破。隻見他說,“你外侄並不是沒有責任,但經過這一次庭審,我已知曉,責任主要不在他……”
    “是呀,這是一定的。”宗丁一聽,自然明白,這趟沒白來。立即恭唯道,“大人真是至察之人,果真不同凡響,察微睹漸,老夫實在佩服……”
    “大人過譽了。”
    於是兩人密談了起來。事後又談了一會兒閑話。
    宗丁說:“近聞太倉令丞閻樂日進鬥金,發得不得了……”張嫣聽宗丁這樣說,其實也有點知曉,但想想,還是不便說,隻對宗丁笑了笑。宗丁也笑了起來。宗丁臨走時問:“大人如用得著我的地方……?”
    “多謝了,宗大人。”
    送走宗丁後,張嫣把案幾上的封金打開,看了看,皺了皺眉,放過一邊。他這人不大看重錢財,隻是宗丁的人情難卻,且人脈極廣。他想起宗丁剛才說的話,知道閻樂在從商。官員從商,是國家法令所不容許的,閻樂也特大膽。但張嫣也知道,閻樂也不是直接經商,他隻是將自己所在的治粟內史府的經濟機密透露給一個與他相勾結的大行賈,使其獲利,與自己四六分成。
    “僅僅是為了錢,”張嫣想,搖了搖頭,認為這太不值。“不過,人人都這樣,這就算不得什麼!”他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這是指宗丁的封金。
    想到鞠躬盡瘁,不負朝廷恩寵。他把本來要上呈的報書棄之一邊,秉燭夜書,他寫道:“博陽尉佐胡憲在章啟一案中,犯有這樣那樣的過錯,但這隻是辦事中的過錯。他那一片對朝廷的忠心是了然可鑒的,他對那些亡齊之刁民故臣,在感情上是排斥的,這是本質。單膺白則不同,單膺白在感情上同情那些危害國家的強賊,和他們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正是他的這種態度,才釀成了這次激變,這種態度才是國家的大害。這樣的人,如果不及早從朝廷中剔除出去,將來必有損於國事……”
    第二天,他把這簡冊案卷及報書呈了上去。這些簡冊案卷及報書到了廷尉右監手裏,隻是例行公事。一般來說,官場之中,下屬辦的案卷,隻要不特別違背法理,不牽涉到方方麵麵的微妙關係,上司沒有不批複的。這案宗再轉到廷尉李斯處,這更是例行公事,這種多如牛毛的案例,根本就到不了李斯的案前,隻到他的書佐手中就轉抄了。
    趙成看到抄文,知道單膺白冤枉。官廷中的是是非非,白幕黑幕,豈有他不知道的。知道其中必有緣故,又不知那個刀筆吏得了好處,翻雲覆雨地陷害了他。何況單膺白也向他申訴過,他了解單膺白的為人,相信他。他的職責本來就是監察各級職官,他完全可以出麵,為單膺白查個明白。
    但他沒有這樣做。
    為什麼?這很簡單。因為這案宗中牽涉到一個極其微妙的事情,這微妙之事就是那個長得象燕薑的女子。這事,皇上還不知道,但遲早是會知道的。皇上知道後,皇上的態度才是這一案件中的關鍵,倘若龍顏震怒,總得有人去承擔。萬一皇上失卻判斷,追查下來,誰知會是什麼結果?胡憲所說,當然純屬惡意陷構,這一點,他相信,可他相信未必皇上相信,又是這種事。萬一皇上……?他一想到皇上,頭皮就發緊,這是一個怎樣嚴厲的皇上?再說,廷尉府既然這樣做了,在皇上的追查下,怎會又放棄?也決不能去放棄!這自然又會關係到一批人的命運,他難道犯得著,為了一個小小的尉佐去與廷尉府抗爭嗎?豎那麼多的對立麵嗎?成算又有多少?何況感情這事又沒有是非(這才是最主要的),全看皇上一個人的態度。萬一皇上震怒,這事又是自己督辦的,現在廷尉府隻以一個小小的單膺白就處理完了這件事,簡直是幫了他一個大忙,難道他還要無事攬禍不成!
    這樣,單膺白就被拘捕了,下了蠶室,受了宮刑,被發送到驪山去修皇陵。而胡憲則被洗刷了一切“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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