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卷、四、玄冰十三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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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玄冰十三壬
成都邑所在的蜀地,自從開明鑿寶瓶,李冰築飛沙,遂成千裏沃土。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出了兩個劍壇上的著名人物。一個是廣都縣的邛崍劍庭西天嫫母哈婆婆屍後,一個是郫縣的淩鋒劍庭的劍主龍應奎。
龍應奎世代劍士,自幼習劍,劍藝自成一體。其淩鋒劍,在劍壇上也頗得名氣,獨樹劍壇之一幟。他曾自持向哈婆婆一請劍鋒,結果敗下陣來,敗下陣來還不說,又被哈婆婆的大弟子天中劍曲雲芳一記柳葉飛劍刺在後股上。依稀還記得,當時,他隻聽得哈婆婆叫了一聲:“天中劍!”,就感到自己的後股上著了一下。那恥辱啊,令他終身難忘。曲雲芳的柳葉飛劍,是邛崍劍庭的暗器,但也隻有曲雲芳在用。
龍應奎吃了這一劍,甚感其辱。哈婆婆這人不守劍道,弑師滅祖,詭密怪誕,尤其是麵對敗劍,從未有過寬容。她喜歡讓曲雲芳在人們那敏感的部位,打上自己的印記。假如一旦遇上她不高興,惡麵一睜,就會讓曲雲芳製人於死地。這令劍士所忌恨,也為劍壇中人所不齒。
到這時,龍應奎才知道,自己的劍藝尚差之遠矣。又因自己無論如何怎樣苦苦求索,劍藝都很難再精進一步,他甚至感到絕望過。但他乃是視劍為生命的人,於是下山遍訪各地名流高手,搓切劍藝:一是想發揚光大自家的淩鋒劍。二也是想使自己的劍藝更上一個層次。再就是,那邪惡的老妖婆屍後,也實在可恨,他非得為自己,也為天下劍士報那一劍不可。
久居郫縣,苦練劍藝。這一年(秦王二十三年),他來到鹹陽。初到鹹陽,遂感歎生命之短暫,人生之不再。他本不是平庸之人,豈甘久居人下,遂決定留在鹹陽。在那鹹陽市旁開了個小小的淩鋒別館,結交鹹陽公卿名士,以求發達。
單膺白年青人。年青人哪一個不仰幕名士?久聞龍應奎大名,仰慕之極。單膺白也習劍,隻是劍藝平平罷了,自然要請龍應奎指點,一來二往,就熟悉起來。
這一天,單膺白來訪。此時,龍應奎結識的人多了,比如侍禦史趙成、衛尉令丞黃均、中尉中司馬徐延齡、廷尉李斯的公子將尉李由、郎官閻樂,以及周青臣、宗丁、張嫣等等,也就不把單膺白放在眼裏。單膺白這人對此不大有感覺,他不大存這個心。這一天,龍應奎正為前幾天,偶爾路過灞橋,見一黑衣人,用劍一樣寒冷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那目光直刺他的心裏,那是一個劍士,那劍士也知道他是一個劍士。那人動作簡潔幹練,且有一股肅殺之氣。由此,龍應奎知道,這人劍道之深,決不在他之下。他很想會會這個人,但這人如飛一般地走了,終不可得。正好單膺白來訪。單膺白是禦史府中人,鹹陽城中的士人和故事他應該是知道的,但卻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單膺白確實不知道鹹陽城中還有這麼一個獨絕一時的劍士。這時有人來訪,龍應奎叫他稍等,自己出去照應。
單膺白獨自一人,來到淩鋒別館後院習武場。龍應奎二弟子出山虎代勇十,三弟子黑森虎辛桓羽,正在教幾十個弟子習劍。秦王重戰,戰場上斬一甲首,進爵一級。秦人都想以軍功進爵,聞戰則喜,舉國尚武。因此到劍庭習劍的人很多。單膺白是常客,代勇十和辛桓羽不來應承他,自顧自地教那些弟子一些基本劍法和淩鋒劍的一些常見招式。
單膺白看了一會,自習其最流行的田氏劍。但這一日,他練得不專心,心中有事。老是想著龍應奎說的那個神秘人物,又由那神秘人物想到蘭陵雙清樓,自然就想到敷施,“這個人在用一種什麼方法砥礪自己的女兒呢?”他想,“這自然是一種別具一格,且又殘忍的訓練方法,但這是一種什麼方法……?”他終不得其解。
“算了,算了,你就別練了!”辛桓羽見他練劍走神,感到好象是自己受到奇恥大辱一般,對他特別不客氣。“就你這樣,再加上十分勤勉,也練不到那裏去。”
說得單膺白好不尷尬,爭紅了臉,又不好發作。故作懵懂,問:“照你這麼說,我的劍是練不出來的羅?”
“你以為,是人就可以練劍嗎?”辛桓羽依然不客氣,單膺白的不恭令他不快。
“那你說,這劍該怎麼練?”
“練劍呀!”這時代勇十走了過來,這人心態較平和。對單膺白說“練劍首先得用心,——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心,“不用心,是不行的。再就是,得從基本功開始。基本功不紮實,或是走了樣,比如象你,這一點沒做好,全是壞習慣,又到了這年齡,所以你練不到那裏去。算了,算了,不和你說了,”代勇十見單膺白十分狼狽,有點寬容地對他說,“要想成就一名劍士,沒那麼容易。象我和他,”他指著辛桓羽,說,“從四五歲開始,且得我師指點。日日夜夜,廢寢忘食,直練到今天,也不過如此爾爾……”
代勇十這一番話,單膺白別的沒聽見,“從四五歲開始。”倒聽得真。由這幾個字聯想到敷紋,顧不得代勇十再說下去,打斷道:“出山虎,說一件事,道聽途說來的,你不要當真。”他就把蘭陵雙清樓敷施對敷紋所作的一切,說給代勇十聽。正好龍應奎送客出去後進來,聽到單膺白說這事,一下子關注起來。
“你從哪裏聽來的?”龍應奎目光炯炯地盯著單膺白問。
“蘭陵雙清樓。”
“是不是五步街上哪個?”
“正是!”
“不會是聽來的吧?”龍應奎根本就不相信。
“龍劍主,如果你知道,不訪告訴我。”單膺白見龍應奎這樣,立即認真起來。
龍應奎轉過頭去,斜瞟了單膺白一眼,然後一字一頓地從他嘴裏崩出這麼幾個字來:“玄——冰——十——三——壬!”
何謂玄冰十三壬?玄冰十三壬是一種流傳武林的絕技,是一種獨特的砥礪劍士的練功方法。這種技法一直在武林流傳,但從未見人用過,主要是不得其法。再就是這種技法必須從小練起,又必得有內功極深的人來扶持,象保駕一樣。就是這樣,稍有不慎,就會招至毒氣攻心,立時致人非命。武林人士因其歹毒如此,所以以“壬”名之。且武林中也隻聽得此功練至十一壬的,便沒有結果,至於十二壬,十三壬的境界是什麼?實在沒有一個人知道。因此此功是一個未了功。正因如此,一般人都不去做它。不過也有極少高人,想借練此功,對孩子施法,孩子隻不過是一個練功引子,練過就廢了,以此來提高自己的內力。這就是武林中人所垢病的地方,也是此功絕跡的地方。
單膺白走後,龍應奎獨自想了想,單膺白是什麼人?他不會無緣無故地說起這個故事來。龍應奎由此斷定,蘭陵雙清樓內的奇異可能就與那灞上的劍士有關。那個神秘的劍士他極想一唔,他又想提高自己的內力,這種孩子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練功引子。這樣一想,便一人來到灃鎬大道,朝五步街走去。在他走過內史府快到五步街時,一家字號“西平棠溪”的劍鋪裏,似乎有一雙神秘的眼睛在注視著他,但他卻什麼也沒找到。
“哎,來一來呀,看一看,世上來了個大傻冒。”一陣這樣的吆喝聲傳來,“下一賠二,翻翻呀!各位請下注。你們看好了,猜葵花子。”隻見一個瘋瘋癲癲的年過五十的老者,坐地用手覆著三個碗,那覆碗的手上戴著一枚鐵箍箍,身下堆著一些葵花子。他不停地翻開覆碗,讓人看清三個覆碗中隻有一枚葵花子,然後蓋上。飛快地旋轉起來,“各位請猜,哪隻碗裏有葵花子?”他叫道。他的動作雖快,但還是很容易看清葵花子在那隻碗裏。“哎,下一賠二呀,我傻你更傻!機會難得,錯過了,後悔一輩子。喂,來一來呀,看一看……”那瘋老頭死勁地吆喝著。
龍應奎一見,知是騙人的把戲。他就是恨這些遊方術士,專用些歪門邪道騙人錢財,敗壞了武林。憑他的目力,他知道這人是個劍士,隻是亂了本性。對這樣的自甘墮落的無恥之徒,他是從不客氣的。
他走了過去。
那瘋老頭看見他,仿佛沒看見。有人開始下注,猜葵花子。明明看見葵花子就在那個碗裏,就是猜不著。
“客官,”那老頭收了錢,看到龍應奎,並不在意。依然對龍應奎說,“你不想試一試嗎?”這種不把龍應奎放在眼裏的言語和姿態,刺傷了龍應奎。隻見龍應奎一手擋住這老頭兒正欲招喚的手,說:
“當真?”
“那還有假!”
“賠二?”
“賠二!”
“你何必裝瘋賣傻,我看,你還是收了的好。”龍應奎說。
“客官你傻,——他傻!”那老頭依然一付涎皮涎臉的樣子。
“好個不知趣的老兒,那你就別怪我了?得,我先問你,你是誰?你可知道,我又是誰?”
“在下不是東西,在上也不成南北。”
龍應奎知他在打趣自己,便不客氣了。
“那好,你換一隻手開碗。”他說。
“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你這客官好不曉事,你走你的,我做我的。”
“換一隻手!換一隻手!”眾下注者,見這模樣,自覺必有緣由,立即哄鬧起來。
那老者著了忙,一手護住碗,一手抓起葵花子,說:“今日不來了,今日不來了。”說完,就想走,被龍應奎一手擋住。隻是沒想到,這瘋老頭雖然瘋瘋癲癲的,但身手卻十分敏捷,隻見一個閃身,如飛一般地去了。惹得大家一齊喊打喊殺起來。
“哈哈哈!”圍觀的人大笑起來。
幾個下注者圍住龍應奎,敬佩之極地問:“客官,這裏倒底有什麼緣故?”
“不知道!”龍應奎不想答理他們。
“怎麼不知道,客官一定知道。”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龍應奎一口回絕道。他不想再去理會這些俗人,自顧自地走了。
龍應奎做了這件事之後,轉入五步街,來到蘭陵雙清樓。他先要了幾碗酒和幾斤羊肉,自斟自酌信目打量起來。他隻是來此看看,或許在此他能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另桌隻有幾位閑客。他獨自飲了一會,喚來酒保,問這兒可有如此這般的事情?酒保不聽則已,一聽笑了起來,說:“是我家館裏先生,就在隔壁。”龍應奎也不說什麼,又喝了一會兒酒,獨自往旁院走去。
敷施見突然走進一個人來,立即走了出來,見是陌生人,便有些不快。責問道:“這是人家後宅,你到這裏來幹什麼?”龍應奎一手擋開他,也不理睬,敷施自然不是他要找的人。孩子們見有人來,擁了出來。龍應奎一眼就看見了敷紋,身板雖黑瘦,卻是銅澆鐵鑄一般。他一把抓住孩子,孩子掙紮著。敷施一見就變了臉,十分惱怒地喝道:“哪來的混悵東西?怎麼這樣無禮!”院中的吵鬧,使店中客人擁了出來。龍應奎便放了手,心中知道就是她了。他問:
“你是這裏的先生?”
“什麼東西,——出去!”
龍應奎沒聽見一樣,繼續問道:“這是你女兒?”
“你這人怎麼了?難道要叫人來趕你走不成!”
龍應奎依然不動聲色,自然更不會表露自己。隻對眾人說:“好個靈俐的孩子。”說完哈哈一笑,走了。
他走了,敷施卻楞在那裏:怎麼平地裏蹦出這麼個天煞星來?
這些日子,侍禦史趙成沒有閑著。當單膺白從淩鋒別館將龍應奎告知他的話稟報於他時。這時,他已將敷施的身份查得個一清二楚,這個敷施,不是別人,就是當年燕太子丹的門客高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