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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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有好酒,品的是聚散離合。——大魔頭
娘親,我走了。
嗯。
公子一去已確定了歸期,可江湖上的事變化莫測,未來何處無人知曉,小廝默默歎道。
婦人在門前立了有好一會兒,一道薄薄的門啊,就隔開了兩個不同的天地,婦人從前不信佛,現在為了小公子,天天吃齋念佛,時常祈福。時間晃回一月前,小公子跪坐在她的榻前,說著,娘親,我看了那麼多的戲本折子,對江湖念念不忘,娘親,我想千裏走單騎。婦人其實不同意,卻也無可奈何,她一輩子是要困於宅院之中了,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尋得自由。
小公子走時未帶一人,匆匆忙忙收拾了行李,避著老爺離開了。少年跨馬西去,漸漸看不到人影,餘下一地的落寞。正所謂夕陽西下,人影漸遠,徒留斷腸人是也。
小公子騎著馬,走了幾裏路,遇到一破廟,是戲文裏常出現的那種。小公子不是挨欺負的,裏麵先到的住客也不是欺負人的。夜晚涼,大家生了火圍坐在一起。小公子率先開口道:“諸位,何去何從呀?”沒人答話,過了一會兒,角落處的書生睜開惺忪的睡眼,“不知呀。”一大漢接著道:“江西最近這幾年做生意賊不景氣,為了養活我與家人,明日一早我就得去附近的山上打獵,真真是生活所迫。”
書生醒了,移步到火堆旁坐下,突然興起個主意,叫大家各自講個故事,趕走這破廟的荒涼。大漢想了想,想了又想,覺得自己也沒甚可說的,猛地一拍腿,“啊,還真有件事的。江西大老爺一家人都被殺了,聽說是江湖人做的,還得從三十年前講起呀,我那時大概隻有個六七歲,小孩子貪玩,又喜歡聽大人的閑話的啦。楚家呢,在江西是高門大戶,世代經商,一家沒個能讀書的,總對讀書人留三分情麵。大老爺姓秦,年輕時落難到了江西,聞說楚家人對文人有優待,就去投靠。秦老爺也有些才氣,又與楚家大少爺玩耍得好,借了這股東風上京趕考去了,莫了,中了探花衣錦還鄉。秦老爺卻以德報怨,當官後扣了個罪名,壓得楚家不得翻身。後來上頭傳來旨意,秦老爺把楚家一把火燒了,慘叫聲傳了出來,官兵圍著一圈又一圈,百姓們想衝進去,被死死地攔住。秦老爺在官位上安生了十幾年,當真不是個人,奸淫搶掠,惡意搜刮民脂民膏,老天收了他,真是為楚家報了仇,也為百姓造福了。”
“哎,我也有話說。”,老頭麵容上有疤,坑坑窪窪的,怪不好看,“當年呀,我就在楚家幹活計,楚家人都心善,對我們這些下等人可真好。那姓秦的狼子野心,得了少爺的幫助,不念恩情也就罷了,竟然還是個披著羊皮的,背地裏竟做些惡心的事。那一日,他拿酒上門邀我家少爺一起,姓秦的竟趁我家少爺醉酒,潛去少夫人的房間,幸好被人發現的早。再後來,就如你說的那般,姓秦的一把火燒了楚家,一百三十多口人命葬身在了火中。我死裏逃生,落了些疤,但還活著,少爺他們卻……。”老頭撫著疤,哭了。
書生拍拍他的背,示以安慰。小公子在旁邊悄悄地落了幾滴淚,但他也知道自己再怎麼勸解,也隻是在拉扯一次老頭的傷口。
書生站起來,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說說我自己吧,年少時總愛江湖,常常做那江湖的夢,想著自己要是有一天成了那俠肝義膽的正義之士,懲奸揚善,鋤強扶弱。可還未等我踏出那一步,江湖的夢就醒了,裏麵也早已人走茶涼,正邪不辨。我遇到一位光風霽月的公子,他助我渡過一劫。他是個大魔頭,殺人無數,可是呢,他身上卻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不過我跟著他也是害怕的,過了好幾天,我才敢跟他說話,我與他講我的江湖夢,他聽後發笑說,還江湖呢,你這細胳膊嫩腿,未至江湖,先被野狼拆吃入腹了,哈哈,還真是這個理!所以我還是讀書好了!”
大漢笑道:“我們倆不會講個故事,你這書生也不會,真的是,嘖嘖。”
書生不好意思的坐,摸兩下鼻子,說道:“我這人生大戲不是尚未開場嗎?還久遠著呢。”
小公子沒講故事,隻是說自己年少見識不多,又說自己要開始經曆故事。
三人問他,要去哪兒?他說,我娘說,我身上有江湖氣。
一出戲落了幕,一出戲又開了場。
小公子來到一家客棧,一看到名字就很江湖,聽雨客棧。小公子落了座,吩咐了些飯菜。坐他前麵的是一位白衣公子,正喝著茶,唇邊還掛一抹淡笑。飯菜送上來,小公子未動筷,就有幾人打殺進來,舞刀弄槍的,小公子自是怕的緊,躲在白衣公子的身後,一動也不敢動。掌櫃則冷靜多了,瞅了幾人一眼,撥弄好算盤,報了價錢,那幾人倒也乖,爭執片刻就賠付了掌櫃銀子。
白衣公子提著小公子的領子,讓他起來。
“大俠,要不我和您坐一桌,我觀您麵容親切,許是上輩子認識的,又見您絕代風華,實在是豔羨極了,可否讓我坐近一些?”
“不必。”
“嗯?”
“小公子如此誇,消受不起。”
“這樣啊,其實我還有好多話。”
“小公子的馬兒不錯,就是快丟了。”
“我的馬兒可是娘親千挑萬選的,等等什麼快丟了。”
“馬兒。”
小公子一臉沮喪,江湖大計尚未開始,就夭折於萌芽之中了。我的馬兒丟了,我的行李呢,哦,在馬身上。
“大俠,咱能商量個事唄,雖然呢,我夢想千裏走單騎,可現下的情況,我是身無分文,馬兒也丟了,您可是個大俠,江湖人士,當行俠仗義、仗義疏財、疏財助我,助我為樂啊。”
“小公子,歇歇,喝杯茶!”
“大俠,說真的,我給您跪下了,帶我一起上路吧!”
“飯後再議。”
“好的好的。”
小公子從先前那桌取來飯食,向小二要了雙筷子遞給白衣公子,又讓小二添了一碗飯。
小公子吃飯很安靜,就專心致誌的盯著白衣公子瞧。小公子歡喜這位白衣公子,但是不敢說出來,怕被打。小公子看了多年的戲本子,也沒有一位闖江湖的有眼前的人半分好看。自己呢也是相貌堂堂,但畢竟是個溜達的,算不上正兒八經的江湖人。
“小公子,我好看嗎?”
“是不是該上路了?”
白衣公子彈了下小公子的額頭,“上路,我看你怎麼不上天?”
“我倒也是想,奈何做不到。”
“去付錢。”
“好嘞!”
小公子結帳時,掌櫃對他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叫小公子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客官再來!”
小公子追著白衣公子走,“我們要去哪?”
“向西走,去看雲邊霞。”
“是人名?”
“不是。”
小公子第一次睡破廟,也是第一次睡地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風起雲挽霞,夜宿綿山下。
小公子隨著白衣公子,一起賞無煙大漠,看雲邊晚霞,走過西北邊陲,也攀過皚皚雪山。小公子說他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在江湖中沉浮,他隻是想帶著娘親的願望曆遍山河。這些年呀,許多故事開了場,又閉了幕。小公子也常歎時光無情,流水紛紛,有些人轉眼即逝。
白衣公子其實不是什麼大俠,他就是個大魔頭。但是呢,大魔頭一直陪在小公子身邊,未曾離去。在小公子與他說三年之期時,暗自做了個決定。他悄悄地跟在小公子後麵,與他一起歸了家。
小公子到家了,府宅的門第仍是舊時那般高,老爺坐在堂中,婦人卻不見了影子。老爺寵妾滅妻,在小公子走後一年,便有了休妻的念頭,於萬物始生的春日打發了夫人。小公子回家後沒鬧過,很安靜,去他娘親祈福過的佛堂,呆了三天三夜。大魔頭也在房梁上陪了小公子三天三夜。
小公子的娘親,被休之後纏綿病榻,美人變成枯骨,長於地下眠。小公子在府上呆了月餘,老爺叫他準備婚娶之事,小公子自然是沒應,跑去那後院子裏見了妾室一麵,月上中天時離開了。
妾室多年未有生孕,老爺隻有小公子一個孩子。小時候小公子恨老爺,後來就不在乎了,娘親待他好,他不能負了娘親。小公子剃了三千煩惱絲,做和尚去了,氣得老爺幾天吃不下飯。
“大魔頭,近日可好?”
“好極了。”
“我娘親當年滿心歡喜嫁給那個糟老頭子,癡心錯付也罷。偏偏那糟老頭子還是個渣滓,不愛,放過就好,怎麼能一刀一刀往人心口上紮?我離家那年,娘親身體就不好了,她怕再過些時日,我走不了。”
“別哭了,眼睛會疼。”大魔頭按住小公子不停往他衣服上蹭的腦袋。
“娘親說,讓我不要成為那坐井觀天的青蛙,不要成為開了籠也飛不出去的鳥,她叫我尋自由,要我成為我自己。”
“你做到了。”
“是呀,我做到了,我把我娘親遷葬在了一處風景秀麗,江山靜好的地方,我此生守著她,定不會讓她再孤獨。”
“好。”
“我有故事,你有酒嗎?”
“我有酒,你有故事嗎?”
後記
愚者,怎麼個愚法?
敏者,又如何論處?
青山不易改,綠水總長流。
人兒在畫中遊,不比那畫外差。
江湖有好酒,聚散離合浮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