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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仍不改舊時顏,而江山之外的人卻換了好幾波。
    船上的老伯總是喜歡念叨著什麼,你若好奇了,問他,他答不出個所以然,跟你扯他的祖祖輩輩。如此看來,咱也別覺得人家是個撐了一輩子船的老實人,至少我是說不出來我頭上那些人鬼神的故事的。我在這裏呆了一月有餘,該動身離開了,不過還是與老伯回了一趟他家。老伯家簡陋,離老遠就能看見那光禿禿的山上,立著幾間小茅屋,我也不說我心中的羨慕了,想我一世無雙,到這好年頭竟還未成家。一婦人立於門外,手裏托著個小奶娃娃,對老伯說他兒子去打柴了。我打趣道,莫不成這邊柴打完了,換了山頭,老伯是個老實人,其實聽不得我說的這些混賬話,我也立馬向他道了歉。這些山中人敬畏著腳下的土地,頭上的天,別看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心中的有的敬畏一點不比我們這些自詡文化的人少。行止有度是他們的本分,也是我們常說的原則。老伯摸摸索索不知從何處拿出幾大罐酒,婦人也磋磨了些下酒菜,說實在的,老伯不見得是招待我這個過客,你看他那臉上的厚褶子幾番動靜,是朝內的。婦人退出去看護小娃子,因著山野中少不得野獸,總歸要小心。待到月明星稀,我與老伯喝的都糊塗了,老伯的兒子打柴回來,婦人問了幾句,去準備飯食。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老伯以為我睡了,招呼兒子要抬我去休息,我趕忙起來給老伯說了聲,出去坐在了椅子上。老伯兒子是個不愛說話的,也是個幹慣苦活的人。我撐著身子搖搖晃晃,乍睡乍醒,還以為自己在那雲間湖上泛舟著呢。
    記我少時,有一白胡子老道非得入我家門,我爺自是不讓,我娘還好,年輕人喜歡神神叨叨的東西就問了幾句。老道說我家裏住了個活神仙,上輩子是做王爺的,享盡了榮華富貴;這輩子得還債,不還債不得誌,不得誌就荒廢一生。哎,我藏在門後麵,看我娘燃起千斤的力氣拎起掃把趕走老道。嘖嘖,老道人不會說話,活該著呢!雖說這世上無神無鬼的,可攔不住人瞎想。再大些,我爺趕我去學堂,我一般都是半路出遊,穿過窮街小巷,直往雲間湖去。我怕死的很,自然不是想一頭紮進去,我隻是看著它,心中便有無限的歡喜。哦,我娘該來抓我回去了,我娘每回來這就歎息一聲,我問她,她品著不說。
    後來我那酸腐的文人老爹從京城回來了,一進門就抱我,我可不好意思了,臉都紅了。好吧,做人得誠實,文人老爹冠了文人之名,可力氣不小,我是被他抱的得太緊,呼吸不暢,感謝我娘送來的及時雨,我得救了,我爺叫上文老爹前往書房議事。我輕悄悄地綴在身後,與我娘使個眼色。
    我爺他們沒談什麼我不能聽的,老爹說如今上京局勢不明,他不想趟渾水,便與老師告辭回鄉了。我爺除了學過經書以外,恐怕隻剩下一顆大老粗的心,渾然不在意,也大概是忘了當年是如何把文人老爹打去上京的。靠得太久,腿麻的很,一時沒站起來,與老爹大眼瞪小眼,老爹說,皮實了,我說,沒呢。
    我頓時腿不麻了,眼不花了,撒丫子就跑,老爹後麵追著。老爹這回待的有些久,算算有三年了,管我管得苦不堪言,是報複吧。爺,救我!娘,看看孩子吧!我十三歲那年,上京發生了一件奇事,開國的皇帝從土裏爬了出來,嚇壞了不少人,聽說不是幹屍,是潤的,但是呢,管他如何形似活人,那也當不成人。後來此事被官家辟謠,不了了之了。
    等我再大些就迎來了盛世,不說背地裏的醃臢事,大家還是平安喜樂的。我娘也總算從角落裏記起,我問的事。日頭朝升暮落,雲間湖變化不大,我娘指著湖中心的那點白色,對我說,前朝時,咱這兒來了個閑散王爺,封號便是雲間,雲間王別的不說,單說他有錢以及他喜歡附庸風雅。二十多歲時,喜歡上了本地大戶傅明玉家小公子傅清決。傅家百年聲望,前人又是當過丞相的,被王爺這樣喜歡個後輩,可算是侮辱了,傅家多次阻止不成,反教雲間王與傅清決是真心歡喜了。我說後來呢?我娘說,後來兩人投湖了,但傅清決沒死,被人救了,王爺溺於水中,死不見屍。
    在京的皇帝聽說後,大怒將傅家貶斥到關外,因著雲間王的關係,留下了傅清決,隻不過叫他改了姓,又襲了雲間的封號,皇帝下了旨,令他終身不得婚嫁,為雲間王守喪。我是越聽越覺得熟悉,這傅清決該不會是那爬出來的開國皇帝吧!天晚了,回去後躺在床上,胡亂想著,雲間王是個王爺,傅清決名門出身,怎麼也不至於投湖吧?況且雲間王也算個受寵的,嘖嘖,看來還有玄機!在我快要睡去,恍惚間聽到教書夫子說,傅家站隊六皇子,對已封王的三皇子可謂是不喜。又逢作亂之際,雲間湖上逼死三皇子,定遠帝絕處逢生,撥亂反正,可終歸是遲了,第二日,我去了書房,翻開古舊的書頁,怪隻怪那故事太誘人,我不學無術許久,還是得觀觀著前人所著。
    傅清決是開國皇帝雲清決無疑,定遠帝共有七個孩子,三男四女,大皇子病殃殃的,幾位公主又不能罔顧禮法捧上皇位,隻剩下平日裏遊手好閑的三皇子雲翎,與工於心計的六皇子雲呈。定遠帝耐不住雲翎的請求,給了他封地,立他為王,眼不見心不煩。可惜雲呈不能忘懷往日定遠帝對雲翎的喜愛,生怕皇位有變,終究是對雲翎下了手。定遠帝撥亂反正後,處理了傅家,將雲呈關入大牢。定遠帝身體大不如前,立大皇子吧,大皇子雲燁早就在一片混亂中病倒了。定遠帝最終沒做成一個好皇帝,也沒做成一個好父親,他將皇位給了雲呈,大概也就是這個結果太令人不滿意,傅清決,不,雲清決,暗地裏擁兵自重,終以雲呈的死祭了天。
    新皇登基時改了國號,雖是換湯不換藥,史書也不敢多寫一句,此國是此國,雲清決在位十三年,就隻為自己修了個充滿神秘氣息的陵墓,順帶培養了一代名垂千古的帝王雲胡。雲清決喜不喜雲翎,史書沒敢亂寫,野史上倒是描述得天花亂墜。老伯兒媳婦將我從夢中喚回,引我到房間裏睡下,熄了燭火退出去了。我兀自盯著頭頂的小洞,這要是下場雨會不會淋濕我?得了睡吧,明日還要走許多山路呢。
    這屋子不僅遮雨不行,遮光也是一頂一的差,與老伯一家告別後。我踏上歸家的路,與老爹的一年之期也快到時間了,當年老爹的爹打著老爹上京,如今我的老爹挺文明,不打人,隻是給我定期限,我要是不去上京溜一圈,不僅有男女混合雙打,更有一老人抹著眼淚的呐喊助威。一月後我總算回了古地,未先至家,先去看了雲間湖,泛舟湖上不如夢中的朦朧,但也是極美的。
    家門前立著個老人,是我爺,看見我甚為激動,將我拉至書房,老爹正做畫呢,朝我扔來一封書信,說道,這是給陳太傅的信,爹也不求飛黃騰達,隻求你多見識見識不同世界。方隨,字守心,是我出生時,爹與我爺瞞著我娘想好的名字,我娘本家是京城望族賀家,我娘雖是庶出,早年又與父母親離京來到古地定居,可畢竟是見過繁華上京的,總也期盼我這當兒子能有一天接她入住上京,當個美婦人。可惜她嫁給了老爹,老爹懶散,又有個大老粗的我爺,二人都沒什麼上進心,守著家中一畝二分地就能過活幾輩子,我拿了信去小花園尋我娘,她的眼角隨年歲漸長了幾絲細紋,不過再看下去,仍覺我娘風華依舊,她扶著我的手,細心交代了幾句,就把我打發走了。我娘還是我娘。
    這次離家與往日不同,有傷情。到了京城,就覺得頗為無聊,四方打聽,加上老爹給的住址,拜見了陳太傅。老人家看我,是來氣又高興,氣的是我爹當年告辭後竟再未來京,高興的是我這獨苗苗被我爹親手奉上。老人家要與我對詩,我說我不會,要與我下棋,我說我不會,要與我談論時事,我說我不知,要與我講經,我說我聽不懂。他說,我懂了,從頭學罷,我老頭教書這麼多年,還教不會個你!事實上,一月後,尚未教會我。我得了閑,拉上老人家的孫子逛京城,我娘讓我歸家時給她帶些當地玩意,逛了一圈後,估摸完物價,我發現我買不起幾件,怪不得老爹都瘦了,陳太傅將我塞進尚書局,叫孫子照看我,雖然每日抄書搬書挺累,好歹有錢可賺。一日,來了個小廝,教我將一紮書送與慶王府,這事不在我職責內,可京中權貴多,我得罪不起,隻好與管事的告了假。
    慶王府格局與古地的雲間王府形似,不過沒雲間王府大,以前偷偷去玩,次次讚道雲間王的有錢及附庸風雅,雲清決在雲間王府住過幾年,也當真因人添了幾分風雅。我低著頭隨著小廝穿行在樓閣間,最終到了目的地,牌匾上書著彩雲居,席子上臥著一美人,美人顧盼生姿,卻高冷不可攀。小廝說見過王爺,我隨他跪下,美人坐起來,瞧見我手中的書,喚我過去,他問我,姓名。我答,方隨,表字守心。他揮手讓小廝下去,又與我說,何解。我回,隨心,守心,字麵意思。
    慶王翻開我遞給他的書,念了一句,又讓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他說這是你抄的?不覺時間竟已天黑,慶王留我吃了一頓飯。我回陳太傅那裏時已經很晚了,瞌睡打跑了好幾個,太傅還要與我秉燭夜談,他說慶王雲濁言是七八年前出現的,也是個不好惹的角色,讓我小心著點。等我明日再去尚書局,就被告知調到了慶王府,報酬翻了兩倍,不知道我去做些什麼。還是昨日那個小廝,領我去見慶王的路上說了我的職責,簡單說來就是個負責抄書又說書的的,又是慶幸自己還認識幾個字的一天。
    小廝離開後,慶王讓我扶他坐起,自顧自的挑了幾本書遞給我。我要背他,他說不行,於是隻好抱著他去了湖上的亭子。他這樣子我總覺得小命不保,皇親是可以抱著的嗎?就算他腿上有舊疾。與他相處,分外舒服,他閉目聽著,我念得累了就停下來。靠近他一看,得了,王爺睡著了,將他抱回房間,蓋上被子,他都沒醒,我心裏想著,是豬吧,真的是豬。太醫總是進出他的房間,又養了一月有餘,他算是能走一會兒了,這舊疾恢複的有些快啊。雲濁言抱著很輕,最近重了些,氣色也好了,不再是弱柳扶風,看著他一天天健康起來,我也很開心。
    又過了三月,已從暮春轉為初秋,葉子落了一輪又一輪,但是還禿不了,濁言已經可以跑動了,我總覺得自己是老父親的心。濁言入宮見了皇上,請求受封於古地,聽說皇帝挽留了幾日,拗不過濁言終是許了。我給家裏寫過幾回書信,我娘回信說矯情,我委屈得落了幾回淚。與陳太傅說過回鄉之事後,我采買了一些有趣玩意,便跟著濁言回了古地,雲間王府到底是迎來了它最初的主人。我帶濁言去看雲間湖,他哭了一場。我對他說我每回看著雲間湖都很開心,我知道終有一日要與我愛的人相見,共許白頭。我們一起去看望老爹他們,我爺和老爹看我像仇人一樣,怪我讓他們絕孫了。白胡子老道終究沒說錯,那時我追了出去,他說,時也,命也,此時此地,不枉乎一夢哉。
    今年冬日一家人坐於院中,我靠著濁言,我娘嫌棄地瞅我一眼,和我爺、老爹一起嗑瓜子,都不看我們秀恩愛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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