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水中的納西瑟斯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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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天際迎來了這個世界的C城鐵鏽色的黎明,黎明下,防備措施最為嚴格的看守所裏騷動起來了。在那從來都曾黑過燈的裏麵,新開始的一天叫人有被折磨的感覺,仿佛裝在桶裏的牡蠣,張著殼,麵對著退去的潮水那樣不安煩躁。
成衍舟醫生直挺挺地站在走廊的盡頭,他的臉離開牆有尺許的距離,他的身上裹著厚厚的帆布網罩,被緊緊地捆綁在搬家具一樣的一架高高的手推運貨車上,好似一直落地大擺鍾。網罩裏麵,他上身穿著約束衣,雙腿綁著約束帶。臉上戴著棒球運動員戴的麵罩,這樣他就不會咬人,這東西倒和馬嚼子一樣有效,勤務員擺弄起來也不那麼濕噠噠。
在成衍舟的身後,一個小個子圓肩膀的勤務員在用拖把拖醫生囚室的地,一周三次的清掃工作由監獄後勤組長張奎監督,同時也要搜查有沒有違禁物品。拖地的人覺得醫生的住處鬼氣森森,總是想匆匆了事。張奎在他們後麵檢查,他每一樣都檢查,沒有一件會疏忽。
處理成衍舟醫生的事隻有張奎一人在監督,因為張奎從未忘記他對付的是個什麼人,他的兩名助手在電視機邊看歐洲杯足球賽精彩片段的錄像。
成衍舟獨自站立著,身上的多重綁縛讓他動彈不得,但他的臉上毫無表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但誰也沒那個膽子和閑心去關注他。
身後有腳步聲,電視也被關了。他感覺手推運貨車往後傾。在囚室內鬆綁他的冗長乏味的程序這時就要開始了。鬆綁他每次都是以這同樣的方式。首先張奎和他的助手將他輕輕放到床上,臉部朝下,接著,張奎用毛巾將他的腳踝綁住係到床腳的欄杆上,去掉他腿上的約束帶,由他的兩名配有梅斯催淚毒氣噴射器及防暴警棍的助手按住,鬆開他約束衣背上的搭扣,然後倒退著走出囚室,按原位栓緊尼龍網鎖好柵欄門,讓成衍舟醫生自己再慢慢去解除捆綁在他身上的東西。之後,醫生用這些東西換取早餐。自從成衍舟醫生將那名護士撕裂之後,一直就采用這一程序,事實證明,它對每一個人到都很合適。
今天,這一程序被打斷了。
裝載著醫生的手推運貨車滾過牢籠門口時輕輕地顫了一下,看守所長黃雲鶴正在這裏,他坐在床上,翻檢著醫生的私人信函。看守所長接下了領帶脫掉了外套,對張奎說:“把他弄到馬桶邊站著,你和其他人到自己的崗位上等著。”
看守所長黃雲鶴看完了成衍舟醫生和精神病學總檔案館最近的一些來往通信,他將信件往床上一拋,走出了囚室。成衍舟的目光追著他,他感到他戴著麵具的棒麵罩的後麵有東西閃亮了一下,可他的頭沒有動。
黃雲鶴走到走廊的學生桌那兒,僵硬地彎下身,從座位底下取出一個小小的收聽器。他把收聽器在成衍舟醫生的麵罩的眼孔前來回晃了晃,又重新回到床上坐下。
“我很好奇你和他到底談了些什麼,就聽了一下,我這些年一直都沒有聽見你的聲音了,上一次我想還是那次吧,對你的審問,你給我的全都是迷惑人的回答,接著又在刊物上寫文章嘲弄我。難以想象,一個收容人員的意見專業圈裏會有什麼價值,是不是?不過,我還在這裏,你也還在。”黃雲鶴說。
成衍舟一言不發。
“沉默了好幾年,那個叫做沈子昀的青年一來你就軟了,對吧?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把你給迷住了,嗯,成醫生?是不是他那漂亮精致的臉蛋、那細瘦的腰線、那雙又直又長的腿?還有他黑色的頭發,閃亮的眼睛?他確實是個漂亮的人兒,孤高而靚麗,是夏日的陽光一樣耀眼明亮,我想他就是這種樣子。我知道你已經有些時候沒見過那麼明亮的陽光了,對吧?”
“你和他接觸的時間隻有一天了。之後,J省的凶案科將接管審訊。他們正在那兒給你將一把椅子用螺絲往電休克治療室地板固定呢。為了你的方便,這椅子你可以坐著當馬桶;對他們也方便,接通線路就行。往後我是什麼也不會知道的。”
“你還在想你要上某個有窗戶的地去嗎?還在想可以上海濱散步可以看到鳥兒?我可不這麼想。我給文森先生(這個世界最高特權機構的長官之一)打過電話了,他可是從來沒聽說過與你之間有過什麼交易,我還得提醒他你是什麼人。沈子昀他當然也根本沒聽說過,這是個騙局。我們得想到是他給你的一個小小的欺詐,不過,那事兒也確實讓人震驚的,不是嗎?”
成衍舟凝視著看守所長黃雲鶴的眼睛在固定在他麵罩的鐵條條上打轉。黃雲鶴顯然是想移去那麵罩以便能仔細看看成衍舟的臉。成醫生在想,黃所長會不會取安全一路,從後麵去摘?如果從前麵摘,他得伸手繞到成衍舟醫生的頭後去,這樣他兩條前臂那露著青青靜脈血管的內側就會湊近成醫生的臉。來吧,湊近點。不,他還是決定不這樣做了。
“沒有什麼窗戶了,成醫生。你將坐在一所國家監獄的地上看著裝尿布的小車推過,以此度過自己的餘生,你的牙齒會脫落,力氣也沒了。誰也不再見你害怕。出牢房後,你會上某個管理更加嚴格地方的病房裏去待著,你所能弄來的東西隻有你自己寫在牆上的字,你認為法院會管嗎?你會永遠爛在那裏……”
他頓了頓,又以無比誘惑的口氣對成衍舟說道:“你和文森先生根本不曾有過交易,可現在有了,或者說可能會有吧。我已經代表你,也為了咱們的那位遭到綁架的警察廳長先生打了幾個小時的電話了。現在我告訴你第一個條件:你要說話隻能通過我,隻能由我一個人單獨發表這事兒的專業報告,也就是我與你進行了成功的會談。你什麼也不能發表。萬一廳長先生被救,任何有關他的材料隻能由我獨得。”
“你最好現在就回答我,要不你可以到J省的凶案科去回答。你將獲得的條件是:如果你說出模仿犯的身份,那位警察廳長也被及時找到了。文森先生-----他可以通過電話來證實-----他將把你安置到茅縣國家監獄,C城當局自然對你鞭長莫及。你將在他的勢力範圍內,遠離C城警察局。你將待在防備措施最嚴密的囚室裏,有個窗子可以看到樹林,看到陽光照進窗子裏麵。你會有書,任何戶外鍛煉都可以。具體細節還得安排考慮。不過他還是聽得進意見的。說出他的名字,你立馬就可以去。C城警察將在機場將你拘押。希望你老實點配合我們。”
看守所長終於說出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而他甚至還不知道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成衍舟在麵罩後麵撅了撅他那淡紅的嘴唇。警察來拘押,哼,還不如這裏的那個張奎精呢。警察習慣於對付罪犯,傾向使用腳鐐和手銬,用把手銬鑰匙就打開了。
“他的名字叫BILL,”成衍舟說,“其餘的,我會跟文森先生說,到J省的凶案科辦公室說。”
我一夜沒能安睡,醒來渾身酸痛,徐熾沒有在我的身邊。他一直都很忙,尤其是他的父親失蹤的現在,他快要把自己的眼睛熬紅了。他似乎很後悔,他沒能在父親失蹤前好好地與父親談過話,他們之間似乎永遠隻有爭吵。但現在父親生死不明,他要抓緊一切機會把父親活著救回來,萬一,要是萬一父親真的救不回來,他也希望能夠把那個模仿犯繩之以法。
對此,我無能為力,盡管我們的婚期無限拖延,我們以未婚夫夫的名義住在一起,但他心心念念地父親的安危,倒是沒有和我來過一次激烈的床上運動,最多的就是他擁抱我入眠。若是他真的想要我,我也不會有什麼反感,反正我們不是戀人嗎?這是履行戀人之間的義務。但他沒有這麼做。大概一是他沒有這個心情,二是他期望我們真正結合的時候是在最浪漫的新婚之夜。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宿醉的原因,我很久沒有這麼做了。
與成衍舟見麵以來,我一直都無法安眠,我總是夢見與他有關的奇奇怪怪的事情,甚至在某一回,我夢見自己被他追殺,自己被他一刀捅穿了腹部,然後,我伸出血淋淋的手把他拉向我,與他來了個血色之吻。那一刻,我的心一陣悸痛,那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醒來之後,我看了下時間,是淩晨三點。
這個時間點,徐熾還在刑偵支隊忙著。
我想,我得去做點什麼。
嘩啦!溫熱的水流從淋浴噴頭灑出,從我的頭部淋了下來,流過我臉頰、鎖骨和胸膛,再緩緩地經過我的小腹,兩腿之間以及腳踝,慢慢地流淌至地麵,朝著浴室的出水口而去。
外麵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徐熾回來了,他在開電視,稍後,電視裏的新聞播報員的聲音傳出來,最初隻是一些財經新聞,綁架事件還未開始播出。
我穿上了白色的浴袍,一邊係著浴袍的帶子,一邊擦著半開的頭發,走出了浴室,與他接了個短暫的吻,問他:“回來了?要不要去洗個澡?對了,冰箱裏還有三明治和牛奶,要不,你先墊墊肚子,我給你打電話到附近的酒店訂餐-------”
他笑了笑,把我擁進他的懷中,說:“等會兒再洗,讓我抱一下。”
於是,我沒有再說話,靜靜地讓他抱著。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輕輕地安撫著他,說:“他一定會被救出來的。”
電視裏,各媒體正對綁架事件展開一場宣傳戰,可因為幾乎沒有什麼新情況可以報道,記者們都在警局的停車場相互采訪。當局裏的人出來的時候,他們像嗅到腥味的貓一窩蜂的包圍上去,一些警察由於還不習慣那一排排的麥克風,都掉頭回避,人們推推搡搡,照相機閃閃爍爍,在這一片混亂中,終於有人草草地回應了一條條他們並不知道的消息,攝影機和記者們興奮異常,躬身彎腰,竄前竄後……
當那位中年的,頭發花白的女士憔悴著一張臉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是徐熾的母親-----徐夫人,徐李曼娜,準確地來說,是徐廳長的前妻,她和徐熾隻維持了短短的三年婚姻,在徐熾還小的時候,他們因為感情不和而離婚了。但這位徐夫人,據說對她的前夫還是有些留戀,總想著複婚,並總以徐廳長的夫人自稱。
現在她站在電視屏幕上,目光黯淡,神情悲戚,但嘴唇緊抿,透著一股子的堅強。
她也是那個特權機構的某位長官,據說還是那位文森先生的地下情人,但至於屬不屬實,我並不知道。
“我要對正扣著我丈夫的人說話,”她說,“你有能力放了我的丈夫而不使其受到傷害,請放了他,別傷害他。這局麵是你在控製,你有力量,是你在掌控著,現在你有一個極好的機會,可以向世界展現你的仁慈,向世界顯示你的大度……”
徐夫人的眼睛從攝像機前移開,畫麵迅速切換到一部家庭錄像片上:那是溫馨和諧的一家人,溫柔的母親和強悍的父親並肩站立,目光滿是寵溺地看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他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警察,他不是罪人,他唯一的罪過,是為了他的工作崗位,不眠不休地抓捕著那些罪大惡極的凶犯而沒有顧好自己的家庭,而他正在極力彌補這一切……”
然後是一組靜照------那是徐熾八歲時,抓著船的舵柄。船出了水在龍骨墩上,他爸爸徐廳長在給船上油漆。這一切都表明,徐廳長真的是個好丈夫。
“放了他,不要傷害他。你會得到我的幫助,贏得我的友誼。我麵對整個國家,無論你什麼時候需要,我都會毫不吝嗇地給予你幫助。我有很好的條件可以幫助你。如果你有敵人,我來打擊。如果有任何人騷擾你,我可以讓他們住手。你可以在任何時間給我打電話,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她說。
某個燈光昏暗的房間裏,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看著屏幕裏的女人,他輕輕地嗤笑了一聲:
“……嗬,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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