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
    白發老者念著禱告詞，領著族人焚香祭拜後，下令道：“把罪人帶上來。”
    昔日美貌可人的淵兒鬢發染雪，如同老翁。他目光呆滯，被人輕鬆地拖到河邊空地。
    “還不跪下？”老者聲色俱厲，然而淵兒沒有任何回應，老者隻能揮手。“罷了，行刑。”
    “行刑！”傳令者依次點燃白燭，淵兒被人抬上木馬。“梨英阿淵不守君客之道，和家奴劉順私•通，有辱夫綱，敗壞家風，違背法度，責令騎木馬遊街一日，沉塘處死。”
    一路上，百姓們駐足圍觀，不斷有人拿爛菜葉砸去，難聽的話越來越多。
    “不要臉！”
    “身為梨英，竟然偷•人，就應該千刀萬剮！”
    “他頭發全白，不過確實是個美人。梨英是不是就這樣，沒有男人就受不了？他哪是受罰，分明享受地很！”
    “騷•蹄子就是如此。既然永定侯不要他了，怎麼就不能把他賤賣了呢？我能寵他的，木馬哪有男人有意思？”
    “那個梨英不幹淨。瞧他那樣，隻怕不侍寢的時候，就和木馬相伴，否則也不會發出如此愉悅的聲音。”
    就在淵兒被罰遊街的時候，對麵遠處傳來了皮鞭聲。是果園裏那幾個幫著劉順偷水果的奴隸，他們都被結結實實地捆在樹樁上挨打。
    樹樁不遠處還有幾個春凳，那幾個欺負過連海平的壯漢趴在上麵，待“杖刑”指令下達後，站在壯漢左右的行刑人就立刻掄起板子，重重地打在他們的後臀上。
    圍觀犯錯小戶遊街的百姓，立刻轉變“娛樂項目”。
    “第一次見識到貴族的家法。”一個中年人伸長脖子，踮著腳尖往前湊。“這奴隸果然都是一群賤骨頭，挨打隻幹嚎卻根本不敢動，簡直就像釘死在春凳上一般。”
    “許哥你不懂了，貴族世家管束奴隸，都是嚴格按照家規來的。奴隸挨打是不能有一絲掙紮的，否則就得加刑，即使打死也不允許躲開，行話叫打木樁。”身後有人笑著點評。
    還有人看得過癮，高呼叫好：“這板子果然厲害，才六十下就皮開肉綻了！那邊的鞭刑也帶勁，就是死地太快，不如杖刑整齊、持久。”
    不過也有害怕的：“到底犯了多大的錯，要集體在這裏挨家法？”
    “壯漢是負責看管果園的，看護不利導致掌園劉順偷水果，永定侯罰他們八十杖。那幾個幫著偷東西的要鞭刑到死。”一個啃包子的，看得津津有味。
    “就為了幾個水果？”
    “貴族眼裏奴隸都不算人，打死幾個奴隸能算多大的事？以後再想看可沒機會了，抓緊看哪。”
    “太嚇人了，我還是回家給孩子做飯去為好。”那人光聞血腥味就差點摔地上，挎著菜籃就奪路而逃。
    這時候，淵兒正好被人押送過來，那人本來沒留意，偏偏有人故意喊他看，他抬頭一看騎在木馬上的淵兒，就被木馬上的血跡嚇得癱坐地上，不受控製地尖叫起來。
    “隻要你恪守君客之道，是不會和他一樣慘的。”幸災樂禍的人很多，原來這個看起來有點英氣的人是個梨英。
    “都是一群瘋子，竟然喜歡看旁人受罪的樣子！”推開那幫家夥，梨英憤怒地離開。
    曾記館子。
    貢潮生正在練字，抬頭就看到掌櫃的打烊，不由好奇一問：“掌櫃的，您是不是今日打算去私塾看少爺，所以這麼早打烊？”
    “外頭是貴族顯擺威嚴，用酷刑折磨自己的家奴，震懾企圖勾結偷他們東西的百姓，我心情不好，不想放看戲的過來飯。繼續溫書吧，回頭阿佑下學要考你課業進步如否。”
    “可是少爺怎麼還沒回來呢？”貢潮生眨著漂亮的眼睛，“我該給少爺煮茶了，他喜歡玫瑰茶，海哥哥那日送了不少給我呢。”
    “上次你燙到了，乖乖地坐著，別去了。”曾掌櫃揉著貢潮生的腦袋，“我開門迎他就行。”
    外頭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父親，開門！”
    “是少爺。”貢潮生跳下椅子，掌櫃的趕緊跟過去：“小祖宗，別摔著了。”
    正是那個青年梨英，他逃命一般地回來，立刻把大門關緊：“方才若不是順路買菜，我真不知世上歹毒之人竟然如此之多！”
    “你平安回來就好。”曾掌櫃拉著他坐下，“魚蝦買來了？”
    “買來了，正好犒勞咱們潮生。”青年伸手就揉貢潮生的腦袋，“多聰明的孩子哪，先生還叫我把他珍藏的書給潮生呢。”
    “我給少爺泡茶去。”貢潮生接過書，高興地跑開。
    “先生為民執教的日子已經結束，他明日就要放到外縣就任，我沒法去學堂了，潮生再也沒法子跟著讀書了。”曾少爺哀歎。
    曾掌櫃為人老實：“那書怎麼還呢？”
    “不用還，先生誇讚潮生敏而好學，特意為潮生找了自己珍藏的書，雖然不是世上最好的，卻也是先生能拿出來的最好的了。”曾少爺笑笑，“可惜梨英不能科舉，否則……”
    “沒事，以後我們阿佑能嫁個做大官的。”曾掌櫃趕緊寬慰兒子，“我們踏踏實實做生意吧，潮生他們如果願意，咱們把他們接家裏一起住，也好互相照應。”
    “再說吧，我去處理魚蝦，再不給潮生做好吃的，他定然又要纏我鬧騰了。”曾少爺說著，就去後廚忙碌了。
    到了晚上，貢潮生幫忙收拾餐桌：“海哥哥好幾天沒有來了，他最近也太忙了。”
    “應該是吧，他忙完了應該就會過來看潮生了。”貢顯利落地收拾了碗筷，“少爺新買了墨餅，應該在練字，你也去試試寫幾個字，正好叫少爺教教你書法。”
    “我更喜歡海哥哥的字。”貢潮生搖頭，“少爺的字太中規中矩，沒有海哥哥的字靈動飄逸，更沒有他那隱藏在字裏行間的霸氣磅礴。”
    “又不是武林高手。”貢顯輕彈兒子額頭，“算數不是有幾個題目不會嗎？阿海又忙，你趕緊趁少爺沒睡，去請教他。”
    “可我有衣服沒洗呢。”貢潮生有點為難。
    “父親幫你把衣服都洗了，快去吧。”
    “嗯，謝謝父親。”
    次日雞鳴，貢顯去市場采購菜品的時候，連海平正好在院子裏洗衣服。
    好幾盆的衣服就在他的麵前，連海平熟練地清洗著，發現隻用搗衣棒根本不能清除汙垢，就喊阿蓬去找皂角。
    “今日皂角被人領了，說是上等奴隸的貼身衣裳不舍得給咱們洗，怕洗壞了，就交給各房主人的粗使奴隸了。”阿蓬撇撇嘴，“可是咱們這些衣裳這麼髒，孟管事肯定要罵。”
    “不如我們用草木灰試試？”大雪走過來，“院子我已經掃了好幾遍，欄杆上的灰也幹淨了，幹脆過來幫你洗衣服。”
    “謝謝大雪哥哥。”連海平沒有客氣，“今日輪到我去打掃下人房，我先去了。等我收拾幹淨，先去幫大家領早上吃的。”
    “今日主人們不是用膳晚嗎？想來還沒有剩菜。”大雪笑著，“你不是說袁側君賞的桂花糕好吃嗎？我不愛吃甜的，你和阿蓬去歇著，小孩子不能太累。”
    說是袁側君賞的，其實不過是不合袁側君胃口，吩咐拿去扔了。他屋裏的侍從私下裏分了，還有幾個賣相不好，就隨意賞了雜役。
    雖然都是剩的東西，可畢竟是給主人享用的，自然用的都是好材料，大雪他們不舍得吃，特意留給連海平和阿蓬這兩個小孩子，叫他們能有普通孩子該有的快樂。
    自然知道中等奴隸隻能領剩菜殘羹，連海平早就習慣了，拉著阿蓬過去收拾下人房。
    哥哥們都盡責地在外頭幹活，被關愛的他們當然不會偷懶。連海平指導阿蓬把下人房收拾地幹淨整潔，要不是床板和桌椅太舊，地板有點破了，他們能把這裏收拾地比主人房還好。
    收拾完了，少年雜役們都幹完活了，胡亂打了井水就要去洗澡換衣裳：“阿海、阿蓬，我們去領吃的，你們在屋裏玩一會兒吧。”
    “不行。”連海平就知道這些哥哥又偷懶，趕緊把早就準備好的熱水端出來。“哥哥們不能用冷水了，用熱水洗不至於生病，衣裳交給我好了。”
    “我們就不客氣啦。”雜役少年們高高興興地洗了澡，怕領不到東西餓壞弟弟們，他們洗得很快。
    連海平迅速撈起他們的衣裳，囑咐阿蓬去打水，兩人快速把衣服洗幹淨晾上：“洗得及時，就不怕沒衣裳換了，還能省皂角。”
    才把衣裳曬上，雜役少年們就風風火火地回來了：“今天從各房主人那領的剩飯，你們瞧還有海參鮑魚呢。”
    “都是好東西。”阿蓬笑著，幫著大家擺上圓桌。“方才孟管事來了，誇咱們內務好，幹活利索。”
    “我們現在團結，自然幹活有效率。”連海平揉著阿蓬的腦袋，“阿蓬乖，多吃點。”

    作者閑話：

    貴族對犯錯的小戶就是這樣殘酷，不過連海平他們幾個雜役的生活暫時過得很舒心，有點家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