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二十九天。
    我靠在床頭看著入眠了的何衍，我從昏暗到隻有透進點點月亮的光裏伸出手去輕輕的觸碰何衍，何衍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眼皮微微顫抖，我在他睜眼之前俯身下去親在了他的臉側。
    我好像總是這麼做的，不管是在學校附近的旅館裏，還是在租住的小出租屋裏，我總是在何衍睡著的時候偷偷去親他，偶爾也會被何衍發現，隻不過發現了的話這個吻就會落在他唇上，反正第二天醒來他也不會記得了。
    我就那樣倚著床頭看了何衍一宿，直到眼睛裏布滿血絲，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來。
    人總是能預感到分別的，年少時父親帶我吃那頓肯德基的時候我也有預感，那應該會是我們和顏悅色的最後一麵了，父親拋妻棄子的故事暫且放在一邊不談，隻是那天我看著父親的臉忽然就覺得這個人要離開我了。
    現在我看著何衍的時候也一樣，明明他和我窩在一床被子裏，明明我能隔著單薄的布料感受到他的體溫，可是這個人終歸是越來越陌生了，我一遍遍的看過他的眉眼似乎要把他的樣子刻在心裏一樣，又似乎是想從記憶深處找出來什麼場景和現在的他重疊，可是沒有可以重疊的畫麵了，好像那時候他的臉和他的聲音到現在回想起來也都模糊不清了。
    我躡手躡腳的揣著手機爬下了床，然後去何衍的衣服兜裏找到了車鑰匙下了樓，當時買了SUV真是我做過少數的明智的決定，車輪壓過石頭也不擔心會因為蹭到底盤而變的孤立無援。
    我把車停在了能看到海的地方，然後把從後備箱裏拎出來的還剩下半箱的汽水和一包麵包放在車前蓋上，打開封口蓋子的時候廉價的香精味兒一股腦的全湧了上來，綿密的氣泡在口中炸開我和汽水一同坐在了前機蓋上看著海水拍打在石頭上。
    我看著太陽一點點從海平麵升起，看著它的影子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上被越拉越長，我點起煙來讓尼古丁和汽水的味道混在一起，一隻瘦骨嶙峋的貓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我的腳邊，大概是因為餓急了所以才跑到我身邊試探性的叫，我熄了煙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那貓猶豫了片刻便跳了上來窩在了我身邊。
    少得可憐的麵包被掰開分成兩半，一半被毛發打結的貓吞下肚子，一半被我吞下肚子，我看著這隻窩在我身邊因為一點點幹巴的麵包就滿足到翻開肚皮的貓不知道怎麼就有些心疼了，好像是因為突然想起來在貓咖裏見到的那些對貓條都早已充滿不屑的名貴貓了吧。
    小貓咪都是這樣，沒見過好的被短暫的施舍一些廉價物品就以為這是人類的愛從而把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出來了，何況是人呢，幼年時缺少的溫暖等到有人稍微伸出援手就以為是不可多得的珍貴愛意了。
    兜裏放著的手機猛然開始震動，我翻出來的時候看到是何衍的電話便接了，沒等我開口是何衍慌張的聲音問我在哪，大概是醒了之後發現身邊沒人了吧，我沒說什麼，隻是微信給他彈了一個位置共享，之後何衍那邊沒聲音了我也就掛斷電話了。
    我聽著海浪的聲音把剩下的幾瓶汽水一掃而空，氣泡仿佛貼在我的胃粘膜上成了一個個爆破的炸彈絞的生疼，我蜷起身子試圖減輕疼痛然後輕輕摸著身旁放鬆防備的貓，何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我回頭看到他的時候隨手把喝完了的汽水紙箱掃到地上，然後何衍靠在了原本放紙箱的地方。
    何衍大概是真的著急了所以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襯衫的扣子都漏係了好幾顆，我便伸出手給他係上順便撫平他衣服上的褶皺了，我看著何衍的時候突然在想，何衍也會覺得不舍嗎，可轉念一想，就算不舍又能怎麼樣呢。
    我沒再看何衍而是去看拍打在石頭上的浪花了，浪被擊出一層層的白沫像是對礁石最後的留戀似的，可最終這一點點可憐的留戀也都消失殆盡了，那礁石呢，也不過是些許濕潤，等到日頭一曬，就再也沒有和海浪接觸過的痕跡了。
    我摸著貓沉默了很久，何衍也沒有說話，隻是跟著我的視線看向遠方了，我不知道我們看到的是不是同一處地方，不過是不是也沒有那麼重要了，我看著翻湧攪動的海突然開口。
    我問何衍，當浪花抱著礁石的時候浪花也會疼嗎。
    何衍愣了一下然後回答我說不會的，我從車前蓋上跳了下來，然後過去抱住了何衍，我一遍遍看著何衍的輪廓然後把臉埋在何衍的肩窩裏，我聲音悶悶的問何衍還愛我嗎，何衍沒有回答，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是環在我腰上的手收緊些了，不知道怎麼就好像有一隻手捏在我心髒上一樣，連帶著我所有的力氣都抽走了。
    海浪不會疼，可是何衍，我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