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情起 56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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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陵郎由碧落送了回來,便是碧落那等穩重的仙人也忍不住唏噓,墨陵郎虛弱單薄的身體便由那數不清的紫色透光的紙鶴托著送了回來,熒熒半傾結界攏在墨陵郎的身上,映得墨陵郎越發虛幻不可觸碰。
由天而落,就那麼毫無預兆的落在葉蔑析的庭院裏,落地時,紙鶴化成熒光,一點一點碎去。碧落從天而降,穩穩落下來,拂開半痕輕風,掀了周遭一片風浪。
彼時葉蔑析正端著一杯剛沏好的霧柳拂,細細品著,他總不明白白幕為何喜歡喝這霧柳拂,這般靜下心來細品一番,連那嫋嫋浮起的茶氣,都帶著淡淡清香,帶著淡淡的寧靜。隻是碧落同墨陵郎,恰打破了他沉在心裏的那份安靜。
墨陵郎如何變作如今這般生不生死不死的模樣,連碧落也不太清楚,隻曉得一個大概,據說墨陵郎是見著他師傅豺羽了,隻是豺羽便如那喪魂的木偶,半點活氣也沒有,記憶幾乎忘了幹淨,便是存下的那份記憶,也是顛三倒四的,隻一事記得極清楚,那便是他徒弟墨陵郎。
墨陵郎來見豺羽,一眼瞧著他師傅那般模樣,依舊念著他這敗家徒弟,一時哽咽起來,眼淚滾滾下落,伏在他師傅膝頭哭了許久,方止住。
碧落聽說墨陵郎用自己的血喂了豺羽,因為合陰果的關係,墨陵郎的血算的上一等一等的補品,這也僅僅是猜測,可墨陵郎卻當了真,真個把血全喂了豺羽,再墨陵郎將死時,一直寄生在墨陵郎體內的那縷魂,保護了墨陵郎。
墨陵郎並不知道那縷魂是玉幻死時留下的最後一縷餘念,而無思山那片桂林其實是碎落的玉城,當年玉城隨玉幻碎成光渣,卻因玉幻還存一魂而落在無思山幻化成桂樹,玉城本與玉幻通靈,這一片桂林自然與玉幻之魂相通,因此,桂林通過沐浴日月精華而保護著與它們息息相關的玉幻之魂,隻要修足歲月,玉幻一樣可化人形。隻可惜,為了墨陵郎,玉幻又死了一次,連無思山上玉城的本體也一起幻滅了。
碧落再見到墨陵郎時,墨陵郎一張臉,白的毫無血色,即使已是一腳踏進了閻羅殿,還是那般沉靜,一如他親娘當年的鎮定,隻淡淡的吩咐:“送我回去,勞駕。”
碧落自然曉得墨陵郎的意思,不過是想回到葉蔑析身邊,隻他已是油盡燈枯,自己回去已是完全不可能,碧落唏噓,他這執著,真真是讓人感歎。
“這便是你的手段?”葉蔑析對著虛空,吐出一口濁氣,上前將墨陵郎抱在懷裏,驚覺的發現,抱著他的身體,同握著一縷空氣完全沒有什麼區別,到底作了什麼,才將這一身氣息迫了去。
葉蔑析向碧落一禮,恭敬道:“謝仙君送他回來。”
碧落微微別開頭:“不必。”嘴唇又輕輕一動,卻不曾言語。連句告別也未留下,化身而去。
墨陵郎回來了,他那頭報了豺羽的恩,這頭來還葉蔑析的情,隻不過,如今的他,連掀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左腕上那道深可透骨的傷疤,還帶著一點鮮血。葉蔑析怎麼也想不透,墨陵郎到底是如何報得恩,以至於將自己整條命搭了進去。
葉蔑析不曾給墨陵郎辟出那麼一座小院,著人將靜清院烘熏,換了被褥床帳等一應物什,便將墨陵郎安置在靜清院裏,日日守在靜清院,日日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看一眼墨陵郎醒了沒有。
墨陵郎如今便成了這個模樣,葉蔑析才漸漸覺得,其實他也很對不起他,他想著,墨陵郎走時說的那般鄭重,那麼,隻要他守著,墨陵郎總有一日會醒過來的。他心裏隻是下意識的認為,墨陵郎隻是累了而已,睡飽了也便醒來了。
這樣的結果,似乎在樸朔的意料之中,仍是日日拿著把匕首,仔細的刮著腦袋上的三千煩惱絲,刮著刮著,頓時覺得,此時離開正是佳機。便頂著蹭亮蹭亮的腦袋,同葉蔑析道別。
彼時葉蔑析剛將墨陵郎從房裏抱到房下屋簷的躺椅裏,正蹲在椅側,握著墨陵郎的手,仔細的瞧墨陵郎垂落的睫毛。
樸朔站在六步開外,聽得葉蔑析歎了口氣,不由問:“他便這麼睡著,可曾請萇楚來看過?”
葉蔑析定了定,略帶憂傷道:“無用,請來也派不上用場,更何況,萇楚與辛夷的婚期將近,他也忙,哪裏顧得上我這裏。”
“哦。”樸朔淡淡點了點頭,“那他何時醒過來,心裏可有數?”見葉蔑析不答,樸朔識趣的轉了話頭,“你看王爺,如今你也顧不上我了,而且我已是個和尚。”樸朔摸了摸腦袋,“你看我刮得多亮,等的便是王爺一句放手的話。”
葉蔑析站了起來,認真的看樸朔的眼睛,歎息的伸手理他耳邊的發:“你覺得你離開我之後能去哪裏?這幾年嬌生慣養的,寺院那等清苦你怎能受得了。”
樸朔不以為意:“這些年,我整個心思全撲在王爺身上,我也一直覺得,我若哪日離開王爺,必定是活不下去,可到如今,真的要離開王爺時,反而覺得自己也沒那麼長情,之前都是為王爺活著,之後,我想為自己打算一下,便是常伴青燈,也是好的。”
“你若離開,我也不攔你。”葉蔑析靜靜的看著樸朔,“現下,我也的確沒有心思顧得上你,隻是,有一句,你得仔細聽好記好,若覺得外頭日子苦,便回來。”
樸朔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葉蔑析手指擦過樸朔放光的腦袋,抱著樸朔的腰仔細圈了圈:“你今日離開,別虧了自己,倘若再見時,比現在瘦了的話,可是要挨罰的。”
“記下了。”樸朔鄭重的點頭,伸手推了推葉蔑析的手,“王爺止步,莫相送。”果斷轉頭,大步而去。葉蔑析隻靜靜的望著那一襲青衣轉瞬不見。
北淵國啟元三年春,春意襲襲。國主葉音浦登基三年,將國家治理的相當風調雨順。隻有件事讓他頗為頭疼,便是他的六弟葉蔑析。
葉音蒲坐在禦書房捏著筆想了很長時間,他二弟葉屬折娶了朝中輔臣公子佑的長女公子婧羽,雖開始時,婚姻不大和順,但自從公子婧羽給葉屬折生了大胖兒子之後,也逐漸走向了圓滿。他三弟葉飛廉,雖被迫嫁去了蒼風國,整日吵吵鬧鬧,但依著綺裏淩華那等疼他的份,也必定是百年好合。他四弟葉茹慮缺心又少肺,好歹娶了妻也收了性子。他五弟葉文希,一向正經的不屑男色的仁雅王,被一劍客算計丟了大男人的尊嚴,提劍滿世界要砍了林無期,直接闖江湖去了。唯恐天下不亂的他家七弟,興致勃勃的追去江湖瞧熱鬧,半道讓一俠女聶曉曉給勾去了魂魄。
葉音蒲思量著,他們兄弟幾個都個個紅鸞星大動,隻他六弟這紅鸞星動得估計是太狠了,李輕饒一走六年不回,樸朔一去六年不歸,現如今,依舊冷冷清清的守著他家小墨陵郎寸步不離。這,令葉音蒲頭疼的很。
今日一場春雨之後,空氣格外清新。葉音蒲微服出巡,打算再到六王府上去,好好勸勸葉蔑析,好歹娶房親不是,有了孩子,等自己日後歸西了,也有人幫忙照顧活死人一樣的墨陵郎不是嗎?可葉蔑析死活聽不進去。
將到殤水橋,葉音蒲瞥眼見一襲白衣撐著繪竹的油紙傘從他麵前走了過去。葉音蒲愣了一下,回頭一把拉住那人的袖口,將人扯了到眼前,定神看了看,不敢信,用力揉了揉眼,撐眼看著眼前人,半晌驚詫道:“你出來了啊。”
葉蔑析無奈搖了搖頭:“皇兄不在皇宮批你的奏折,跑出來做什麼。”說著抬腿就走。
葉音蒲跟了幾步,問:“說真的,六弟,你怎麼出來了?”
葉蔑析不太樂意搭理他這喜歡操心的大哥,含糊的敷衍:“陵郎生前托下件事,我今日就是辦這件事來的。”
葉音蒲停下腳步歎了口氣,又跟了上去:“六弟當年濫情,今日多情,他日必定是苦情,我隻是覺得,你守著墨陵郎已是六年,還要守下去嗎?”
葉蔑析不理,站在橋上,扶著橋欄遠望河麵。
“前日,七弟的白鳥傳來消息,你家饒兒再外頭活得風生水起,好的不得了,而且,七弟也前去看過他了,所以你不必擔心他。”葉音蒲喋喋道。
葉蔑析嗯了一聲,忽然道:“昨日我忽然夢見小幕了,他一直看著我,就是不說話。”
葉音蒲頓時無話可說,靠在欄杆上,懶洋洋道:“哦,這樣啊,準是小幕想你了。”
葉蔑析正打算接話,忽然從身後擠進一個孩子,嘴裏嚷嚷著:“麻煩讓一下。”聲音清脆動聽,讓葉蔑析頓時眼前一亮。
眼前的孩子不過五歲的模樣,臉白淨紅潤,一身白色儒衣,頭發總成雙髻,上綴著兩三小銅鈴,風一動便發出細碎的聲響。那孩子手腳麻利得很,直接踩在欄杆上,抬手遮眉,望著遠處一聲歎息:“好寬的殤水河,不愧是傳說中的知鳳之淚。”
葉蔑析與葉音蒲麵麵相覷,良久才回過神來,葉音蒲好心提醒:“站這麼高,小心掉了下去,聽說,人一旦掉下去,可撈不上來的。”
那孩子不以為意,毫不猶豫道:“先生的話,我還真不敢苟同,這人有欲/望,一旦掉下去,也必是被自己貪念所累,如我這等幼童,心純至淨,不會為殤水河的欲念所累的。”
葉音蒲撐不住撫掌大笑:“能說出這般話的孩子,你當數第一個。”
葉蔑析沉默不語。
那孩子倒是很健談,謙虛的一笑,緩緩道:“先生過獎了,我隻不過說出心中所想罷了。”
“你這孩子慧根不淺,你家大人是哪家?”葉音蒲稍稍認真起來。
“不曉得,但肯定是有的。”那孩子答的異常幹脆。
“我聽說,世上存有一種術法,能將兩人的魂魄中的命魄互換,據說,這樣的話,不管輪回幾世兩人都會有所牽絆,即使相隔千山萬水,冥冥中自能相逢。”葉蔑析忽然吐出這樣一番話,側頭望著那孩子,“你說,我說的可是胡話?”
“這個……”那孩子皺眉想了一下,認真道,“不是胡話,是有這樣一種術法。”
“你問他這個幹什麼?”葉音蒲拍了拍葉蔑析的肩膀,接著問那孩子,“你這孩子明明不過五歲,又怎麼知道世上有術法這種東西的?”
那孩子撅著嘴不服的反駁:“我就是知道,我從生下來就有記憶,我還知道,我要在這裏等一個人。”
葉蔑析眸色動了動:“葉陰離,你腦子裏都記得什麼?”
葉陰離的眼淚嘩的掉下來:“你剛才叫我什麼?”
“葉陰離。”
葉陰離扯著嘴角笑了笑,因他站在欄杆上,看葉蔑析時便成了俯視:“你就是我要等的人?”葉蔑析點了點頭。
葉陰離直接撲到葉蔑析懷裏:“在你叫出我的名字的時候,我腦子裏響起一個人的聲音,一直告誡我,我姓葉,是一個名叫葉蔑析的人的孩子,我的名字叫葉陰離,我還記得我曾看過那個人,就是讓我活下來的那個人。”慢慢仰起頭,問,“他可還好?”
“很好,隻是等你等累了,睡著了。”葉蔑析這樣回答。
“看來我不必再操心了。”葉音蒲笑著揉額角,“如今有個小怪物給你當兒子,我放心多了。”
葉蔑析眼中難得帶起一絲淡笑,微一瞧葉音蒲,拉著葉陰離的手,掌著油紙傘往回走。
空氣中帶著淡淡的土香,風中響起一陣輕快的鈴鐺聲,隱約夾著一個孩子天籟般的聲音,淺淺的低唱,“塵歸塵,土歸土,死者寧,生者靜,斷紅塵,渡輪回,魂魄生,命盤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