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緣起 09公子樸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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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台府裏的桃花酒很不錯。”豺羽伸手攏了攏墨陵郎耳邊亂飛的發絲,溫和望著他,柔柔的笑道,“陪師傅去拐些酒喝吧,你很久沒有陪我喝酒了。”
墨陵郎微微一笑,輕輕道:“好。”
陽光明亮得照下來,早開的桃花已經開始凋落,帶著離落的淒美,搖搖曳曳落了一地緋紅,伴著清風淺送,飄了滿院芬芳。
葉蔑析在桃樹下已經過了很久,粉色桃瓣落下來,綴在他墨色發稍上,他卻仿若不知,坐在桃樹下一方矮矮的石凳,托著腮,目光望著軒窗前開得正盛的槐樹上,槐樹枝葉間點綴著的純白花串,猶如銀雪夾落其間,隨風輕晃不止,似如白水流瀉。
樸朔喜歡槐花,葉蔑析便植了一棵高大的槐樹種在悅樊院的軒窗前,隻為了他能在槐花盛開之時,推開窗便能迎入滿室清香。
“發什麼呆?”聲音頓了頓,又帶了些笑意,“你來我這裏是陪我賞槐花的,還是來魂遊的?”
眼前立了位容顏俊朗的男子,眉目清秀,眼角含笑,一身天青色衣袍,滿頭墨發黑潤絲滑,柔順的披在肩上,修長的手握住石桌上的酒壺,慢慢的斟著葉蔑析胳膊邊上的空酒杯:“二王爺倘若知曉你將他送來的琨光酒如此糟蹋了,非心疼死不可。”
“管他作什麼。”葉蔑析飲下一杯酒,鬱鬱的托著下巴,“你說他會跑哪去了呢?眨眼的功夫就尋不見他半點蹤跡,派人找了這麼久,也沒半點信,怪了。”
恍恍然的愣了一會,猜測:“難道他會什麼怪異的功夫來去無蹤,還是…”手指敲著桌沿,淡淡的吩咐,“朔朔斟酒。”
樸朔提著酒壺,笑道:“天天在這裏想這些有什麼用,好好的一壺琨光,入了你的口,當真是暴殄天物,他又不會因為你日日夜夜的想念自個蹦出來,活該你這麼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微微一停,接著道,“你現下光想這些沒影的事,還不如關心關心眼前的人,說是陪我賞槐花,打一進門就這麼一副呆樣,你若覺得陪我沒意思,去看看小幕也是好的,近來他身上不好,你可曾去看過?”
“瞧瞧,我說什麼了,居然惹來你這麼一大堆的牢騷。”伸手拉過樸朔,抱進懷裏,眼中帶著笑,“以前你不大愛說話,現在倒好,我說一句,你們個個有十句等著我。”
“哦。”樸朔順勢靠進葉蔑析的胸膛裏,伸手順了葉蔑析一縷青絲在指間纏弄,聽得葉蔑析低低的笑聲,樸朔手上的力氣大了幾分,瞧了瞧吃痛的葉蔑析一眼,溫和道,“別這麼笑,你一這麼笑,我就忍不住想修理修理你。”又極認真的看著葉蔑析問,“你是不是看上那個來曆不明的年輕人了?”
“怎麼說,我看他極為眼熟,不知從哪裏見過,一時起意才帶他回府的。”葉蔑析回想了一陣,略有些失神,笑道,“不過,他倒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人,一看見他,我就想逗逗他。”
“原來如此。”樸朔淡淡道,“但願你不會真看上他,瞧瞧你在皓都的名聲都成什麼了。”
“名不名聲的,與咱們有什麼關係,咱們隻要管好自己的家就夠了。”葉蔑析一手拎著個空酒杯望著從桃樹上悠然飄落的桃瓣,一手摟著樸朔的腰,手指緩緩得揉著,“朔朔。”
樸朔覺得他這一聲朔朔叫得格外得曖昧,輕飄飄的兩個字卻讓樸朔不由得震了震,低頭抓住葉蔑析稍不安分的手,笑道,“蔑析,你這是幹什麼?”
“朔朔。”葉蔑析一手扶著額角,微微側著頭,眯著眼睛笑著望著樸朔,“你真好看。”說著俯身吻了吻樸朔的唇,仍笑盈盈將他望著。
樸朔心裏驚了驚,他一直知道葉蔑析酒量很不好,隻是眼下瞧著葉蔑析忽然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往日犀利的眸光也溫柔了幾分,兩頰暈起的跎紅一直燒到耳後根,饒是樸朔不明白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但也瞧出葉蔑析不正常的反應,伸手抵住葉蔑析壓下來的胸膛,急喝道:“葉蔑析,你吃了什麼藥了?”
“朔朔。”葉蔑析抓著樸朔掙紮的手,低頭吻著他的下巴,斷斷續續的迷糊道,“朔朔,朔朔,你真好看。”
“葉蔑析你放開我!”樸朔本是舒服得坐在葉蔑析懷裏,這一下反倒失了抵抗的優勢,被葉蔑析緊緊得控在他的懷裏。
“真是要命了!”樸朔掙出一隻手,狠狠貼了葉蔑析一耳光,趁著他愣神的瞬間,樸朔一手刀砍上葉蔑析的後頸,隻是力道不大足,這一手刀下去不僅沒把葉蔑析劈暈過去,反而讓他回了魂。
低頭瞧著懷裏喘得辛苦的樸朔,葉蔑析微微皺起眉:“你打我幹什麼?”使勁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仍皺著眉頭看著樸朔,執著的問,“你打我幹什麼?”
“打蚊子,有蚊子。”樸朔幹幹的笑著掙了掙,葉蔑析卻將他圈得更緊,樸朔朝上翻了個白眼,心裏猶如秋風掃落葉,哀傷的很。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葉蔑析定定的望著樸朔,委屈道,“你覺得我不夠好?”
“啊。”樸朔頓時覺得自己腦袋大了一圈,他素來曉得葉蔑析的性子,一喝多了酒,孩子心性便全數勾了出來,卻沒想到葉蔑析居然會這般耍賴,樸朔也清楚,此刻的葉蔑析定是讓那個不安分的饒主子下了藥,借著酒力,也足夠讓葉蔑析迷糊一陣的,隻是眼下如何脫身才是要事,樸朔心裏掂量了一番,還是先哄一哄他比較妥當,隻是看著葉蔑析亮得晃眼的眸光,樸朔徹底懵了。
枝頭恰有幾片桃瓣落了下來,碧悠悠的天空閑閑飄了幾縷薄雲,清風裏攜著些淡淡的槐花香輕拂過樸朔秀氣的臉頰,卻紛亂了葉蔑析垂落的長發。
望進那雙醉意朦朧的眼睛裏,暈起煙霧般的迷離,柔柔的將他望著,似乎掐一掐就能滴出水來,樸朔感到心跳咚得一下莫名奇妙得漏跳了一拍,呼吸不由自主的重了一分,手上的力氣鬼使神差的弱了下來。
伸手撫上葉蔑析跎紅的臉,無奈笑道:“我上輩子大概欠了你什麼。”葉蔑析的身子晃了晃,抱起樸朔刷得一下站了起來,微微一定,嘩得一聲將石桌上的酒壺酒盞掃落在地,樸朔隻覺得一陣目眩,背部一陣鈍痛,便被葉蔑析按在石桌上,抬手揉著額角,忍不住哼了一聲,心裏卻怵得慌。
“朔朔。”樸朔心裏顫一顫,葉蔑析這一聲叫得格外溫柔,若是讓一個女子聽聞,估計骨頭也該酥得隻剩下一把骨頭渣,可卻苦了樸朔,葉蔑析一栽到饒主子手上,就是自己又要倒黴了。
樸朔忽然發現原本藍得發亮的天瞬間變得黯淡下來,灰蒙蒙得仿佛罩上一層黑霧,模模糊糊得很不明了,天空裏出現一張焦急的臉,緊巴巴的皺成一團,擔憂的將他望著,伸手很吃力得拉扯著什麼,又似乎在向他喊著什麼,但卻未聽清隻言片語,隻覺得身上得痛直灌骨髓,心裏變得很難過,想哭,卻又忍不住笑起來,含糊得亂言:“你救救我吧,我要死了。”話音將落未落時,又見幾個身影好像很著急的樣子淩亂的在眼前晃蕩起來,晃著晃著晃成一片黑暗吞噬了他最後一絲意識。
“蔑析,等我…”昏迷中一句亂言,似乎有一隻溫熱的手輕撫上額頭,耳邊有一個動聽的聲音低緩又深沉的響起:“我在,我一直都在。”聲音停了停,含了些憐惜,“快醒醒吧,院裏的槐花全開了,我陪你看槐花,好不好?”
“好啊…”樸朔下意識的回應,眉頭輕輕一皺,“等我……”耳邊飄過一聲滿含愧疚的輕歎,不知是誰的吻淺淺得落在他的眉間,似一片輕羽。
眼瞼似乎有千斤的重量,恍然睜開無力的雙眼,落入瞳仁裏的是那一張英俊含愁的容顏,手緩緩摸上那張臉,樸朔怔怔的問:“你…可是…蔑析?”
“是我。”握住他的手,葉蔑析淡淡笑起來,深深的將他望著,“朔朔,我都快擔心死了,我以為,我以為…”苦澀一笑,俯頭輕吻過他的唇,笑道,“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樸朔糊塗了一會,才漸漸清醒過來,此時正是蟾光皎皎的夜半,素紗蟬紋帳中,樸朔枕著葉蔑析的胳膊同衾而眠,床頭蹲著的瑞獸吐著嫋嫋的煙靄,噴薄著清心寧神的夜聆香,浮動在素帳上,宛若一片水光。
葉蔑析借著微弱的月光低頭瞧著樸朔,細心道:“你昏迷的這幾日,也喂不進吃的去,盡灌些參湯薄粥,這會醒過來,有沒有覺得餓了?大半夜的,也不好驚動他們,我給你拿些點心先墊墊,好不好?”也不等樸朔的回答,掀起錦被一角,下了床。
悉悉索索的一陣輕響,葉蔑析端著一柄高燭和一個銀邊菱形竹盤回來,葉蔑析將燭台與托盤一並置在床頭幾上,上了床,靠著床欄將樸朔小心翼翼的抱進懷裏,取了一塊點心,殷勤的遞到樸朔唇邊:“來,張嘴。”
“怎麼跟哄小孩似的。”樸朔不滿歎了口氣,仍乖乖的張開嘴,就著葉蔑析的手吃了些點心。
“來喝點水。”葉蔑析又強灌了樸朔一大杯水,用錦被裹緊攬在懷裏,“天還早,你再睡會兒。”伸手理了理樸朔額前稍嫌淩亂的墨發,口氣裏帶了些嗔怪,“別亂動,再動我把你扔出去。”
“你抱得太緊了,不舒服。”樸朔又微微掙了掙,“你快鬆開些。”
葉蔑析輕輕一笑,鬆了鬆手,低頭吻了吻樸朔的額頭,緩緩道,“這下舒服了吧,乖乖睡覺。”覺察到樸朔又動了動,手臂稍稍一緊又鬆開,疲憊似的笑道,“乖,先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樸朔聞言,應了一聲,隻盯著床頭幾上跳動的高燭默默發了會兒神,緩緩道:“蔑析,我做了一個夢。”
“哦?”葉蔑析緩緩啟開眼睛,將樸朔往懷裏擁了擁,輕聲問,“做的什麼夢,說來聽聽。”
樸朔歎了口氣:“全是以前的一些事,在遇到你前後的一些事。”
“哦?”葉蔑析來了興致,低笑著咬樸朔的耳朵,“我唯一記得的是,當時我好像把你氣暈了。”
樸朔立即不滿的反駁:“能不能不提這件事,我當時是餓的。”
“氣的。”葉蔑析悠悠的同樸朔爭辯。
“餓的。”樸朔重重的強調道。
樸朔雖不是官宦子弟,但也是生在殷實之家,他爹是個喜文弄墨的雅士,他娘也是出身書香之門,耳濡目染之下,樸朔也養得一身文雅不俗的書生氣,又生得俊美瀟灑,年紀輕輕就顯露了日後桃花滿天飛的好運,必定佳麗無數。
但樸朔卻是極謙遜的,對向他暗送情愫、婉轉表白的大膽少女一味的裝傻充愣,既不應承允諾也不拒之千裏,隻是這麼吊著,他爹在他年紀尚幼之時,也不大幹涉他的這些事,眼見著兒子十四歲,生長得越來越紮眼,他爹便盤算著給他相門親事,早早的給他成個家,也省得日後他惹下些令人嚼舌的風流事,借此也斷一斷對他兒子圖謀已久的閨閣少女們的癡念。
樸家要給樸朔樸大公子成家一事不小心被府門裏嘴巴不嚴實的下人們給嚼出了府外,立時便有媒婆上了門,且還不是一位,而是數幾位,嘰嘰喳喳的在樸家客廳上演了一場驚心的奪親大戰。
樸家前院吵得沸沸揚揚,樸大公子在自家後院的槐樹底下,也愁得哀聲歎氣,擎在手裏的茶不知冷了幾遍,換了幾遭,仍靜不下心來品一品新下的茶葉。
他思量著在這個要命的關頭,他需躲一躲才是正理,而且自己也並沒有打算現下娶親的意思,這一躲,說不準能斷不少人的癡念,也為他爹娘省下不少麻煩。
樸大公子打定主意,趁著心潮未退之際,本著擇日不如撞日的真言,立即麻溜得裹了些細軟,開了後門溜之大吉。
這一日正值炎炎盛夏,豔陽高照的時候,天氣極熱,樹上蟬鳴一聲比一聲尖銳,隻叫得人心底暴躁不堪。
樸朔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心裏後悔不已,這一趟出來的不是時候,而自己連個端茶倒水的小廝也沒帶來,事事靠自己,而他自己錦衣玉食慣了,哪受過這種苦。心裏哀了半日,又想到好馬不吃回頭草的言論,便硬了硬心腸,繼續自己的流浪之旅。
順著林蔭道一路走來,樸朔已是累極,鼻尖卻嗅到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氣,靈台上掃過一抹清亮,向前疾行了幾步,霍然看見萬頃翠蓋與亭亭荷花互相掩映著隨風搖曳在水麵之上,漾起幾絲不明漣漪輕輕蕩開,幾隻戲水的野鴨悠然的啄著水麵上漂浮的青萍,慢慢得遊往深處,此刻的陽光雖毒了些,但明晃晃的日光打進這片盎然的蓮花池裏,卻陡添了幾分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