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之中。
    凱正俯身整理床鋪，狄歌靜靜地坐在一旁。
    “還是我睡地鋪吧，你是客人，應該睡床上才對！”凱再次要求。
    “不用，其實比起床來，我更喜歡睡在地下。”狄歌淡淡地回答。
    聽他這樣講，凱也就不再堅持。
    “這次我帶這麼多人來，給你們造成了不少麻煩。”狄歌低聲說，“而且，未洗清我的罪名之前，恐怕我們還得在你這待些時日。”
    “住多久都沒有問題。我不會讓外人看出破綻的。”凱笑著回答，“其實，我很高興能幫上你的忙。我的力量有限，能為你做的，或許也隻有這些了。這兩天，族裏一直亂得很，生意也不好，許多店鋪都關門了。”
    “是因為洛妲的離世吧？”
    “是啊，大家都人心惶惶，外麵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是各大魔族想趁虛而入，將我族吞並掉。”
    “說起來，這近百年中，其他五族對你們一直是虎視眈眈，魁煞族的處境一定很艱難吧？”
    “是的！說起來，這都是因為前任族長奧古德拉在千年一役中暗害了魔君，其他魔族都痛恨我們魁煞，說我們是無恥的叛徒。不僅魔族聯盟會中沒有我們的一席之地，我們的族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被歧視。”
    狄歌沉吟了一下：“據我所知，魔君加爾羅耶其實是一個暴君吧？在他統治魔界的數百年間，大肆鏟除異己，鎮壓了許多人，他死了，一定有不少人拍手稱快吧？”
    “拍手稱快的都是些長期被魔君打壓的顯貴家族，對於我們這些普通子民來說，有的隻是悲傷和害怕。因為我們都清楚得很，魔君一走，魔界就將再無寧日了啊。”凱的眼神中難掩惆悵，“在魔君遇害之後，各大魔族之中無人足以服眾。為了爭奪王權，各族間展開了無休無止的戰爭，人口銳減，土地荒蕪，魔界進入了比混沌世界還要黑暗混亂的時代。一直到三十年前，魔界瀕臨覆滅，各大魔族才意識到了危險，決定結束無謂的爭鬥，成立聯盟會，共同商討裁決魔界的大事。至此，魔界才慢慢複蘇了起來。聯盟會由除我們之外的各族代表組成，每五年一屆，剛創立的時候還很好，到後來卻變了味道，成了另一塊爭權奪利的陣地，時至今日已是形同虛設。魔君若是知道如今的魔界變成了這幅模樣，他一定會痛心疾首的吧。”
    “一步走錯，滿盤皆輸。若不是當年他狂妄自大，執意要侵犯人界，不惜拿自己、拿魔界眾生作賭注，又怎會令魔界陷入如此境地。”狄歌平靜地說道。
    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評價還真是一針見血。但不管怎樣，當初也是魔君結束了魔界千年來的混亂局麵，開創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他是當之無愧的英雄！”凱的眼裏放著光，“最應該痛恨的人是奧古德拉，我為與他同族而深感羞恥。作為魔君最信賴的朋友和屬下，他不僅臨陣倒戈，背叛了魔君，還棄我們全族於不顧，自己躲在了人界，令魁煞險遭滅族的命運。”
    “當年，在魁煞族力挽狂瀾的人是洛妲吧？在最艱難的時刻，承擔起族長的重任，憑借強硬手段頂住了各大魔族的壓力，讓魁煞得以生存至今。”狄歌的語氣沉著。
    “是這樣的！說起洛妲族長的勇氣和魄力，族裏這些男子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她的死，真是我族的一大損失。當然，她對你做過的那些令人發指的事又另當別論了……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
    “首先，我要查明殺死洛妲的真凶。”狄歌平靜地回答，“她的死，我一直覺得很蹊蹺。”
    “據族長府邸的下人說，當天夜裏，並沒有聽到洛妲房中發出任何異常的聲響啊。”
    “不錯。洛妲是用劍的高手，絕非柔弱女子，能夠在沒有任何反抗的情況下近身將她殺死，對方一定是深得她信任的人。”狄歌淡淡地說完，隨即站起身來。
    “你要出去嗎？”
    “是，寐時已到，現在我就前往族長府，一探究竟。”
    ……
    比起往昔，魁煞族長府邸明顯冷清了許多。巡邏守衛的門丁散坐在大門兩側，垂頭打著瞌睡，再無平日神氣活現的模樣。府邸的屋簷上到處懸掛著黑色的綾布、幔簾，整個族長府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之中。
    正廳的大門緊鎖，四周空無一人。洛妲的巨型黑棺靜靜地臥在大廳中央。廳內沒有點燈，而是沿著四周擺放數十顆瑩石，釋放出幽幽的光澤，更增蕭瑟淒涼的氣氛。按照慣例，遺體要停靈十日，方會舉行下葬儀式。
    狄歌從正廳的天窗躍下，悄無聲息地落在棺柩邊上。駐足片刻，他推動了棺蓋，隨著它緩緩滑向後方，棺中之人展露了出來。
    洛妲周身包裹著華麗的紗羅綢緞，麵上也籠著一層薄紗，躺在金絲華鏤之上。透過薄紗，依稀能看見她緊閉的雙目和慘白的麵容。那樣皓麗無雙的美人，短短數日亦是風采盡去，憔悴枯萎。
    端詳那容顏數秒，狄歌的眉頭悄然擰起，伸手探向其裹身的紗緞，從容不迫地將紗緞逐一解開，直至露出裏麵白滲滲的肌膚。她的皮膚雖已失了光澤，身段卻姣好如初。
    那雙紫眸在她的腰間淡淡掃過，眼眸驟然一凜，麵容若有所思。狄歌的手指並未停止動作，迅即照原樣將紗緞係好，為屍身整好衣裝，再將棺蓋歸位。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完成。
    片刻之後，大廳中隻剩下那具棺柩，在螢石的輝映下折射出寂寞清冷的幽光。
    ……
    凱躺在床上，雙眼睜得大大地盯著床頂，自一個時辰前狄歌離開後，他就這樣愣了許久，卻全無睡意。每隔一會兒，他都會神經質地望向房門，那門卻總是安靜地闔著，就似永遠不會再度開啟。
    這樣的寂靜著實令人心焦，凱索性翻身下床，在房內來回踱著步。踱了沒多久，幹脆推開那門，走到院子裏去了。
    院子裏更加安靜，一切都已進入了夢鄉。在這種時刻，或許惟有自己，和那個讓自己掛心的人，還是清醒的吧。凱穿過小徑，信步向後院走去。
    從後院一側的房間裏，傳來一陣陣雷鳴般的鼾聲，聽得凱直皺眉。那個恰克，清醒著的時候唧唧歪歪，睡著了也不讓人清靜。從緊挨著的另一個房間裏，飄出的卻是斷斷續續的囈語聲，凱側耳聽了半晌，隻捕捉到了幾個詞，什麼“再來一碗”，什麼“不要跟我搶”，感情那小老頭在夢裏還在大快朵頤呐，看他剛才用餐時，倒確是一副餓鬼投胎的樣子。凱笑著搖搖頭，轉身離開。
    走到梅伊的房間邊上，裏麵什麼聲音都沒有。這丫頭，適才趕她去睡覺，催促了許久還是粘著他們不肯走，總說自己不累，現在卻睡得這麼死。經曆了數日的煎熬，她終於可以放下心來，踏踏實實地睡個好覺了吧。
    轉了一圈，凱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那扇門依舊維持著半開的模樣。
    他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幽暗中的某處，心緒再度紛亂起來。
    “還沒睡嗎？”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凱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那頎長的身影正靜靜地立在身後。
    “納伊撒！你還真是悄無聲息！”
    狄歌微笑了一下，徑直走進房內，凱緊隨其後，反手掩上了門。
    看著狄歌在地鋪上躺下，雙手枕在腦後，凱迫不及待地問道：“查探的結果如何？”
    “棺材裏的，並不是洛妲。”
    狄歌平靜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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