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見他走了心中一股怨忿上來，一腳踢在木椽子上，氣道“死潭秋“一時扭了秀臉，哎呦了一聲，一屁股坐下揉起腳來，話說回來，那個男人倒很好唬弄，兩三句就叫我打發走了。不似上次那個，可惡，潭秋你再這樣過分我去告媽媽了。
    “瑤兒“是潭秋的聲音，坐在地上被喚作瑤兒的少年一聽，又開心又帶了一分怒氣，站起來就要走，不料腳麵生疼，又一聲哎喲，險些跌跤。
    潭秋自是個清秀妍潤的少年，卻比瑤玉多出些風塵氣，此時正搖搖地攙著個小廝進來，麵上帶著未消的酒氣，見瑤玉險要跌去酒又醒了幾分，便晃著跑過來扶住他，問原個。
    瑤玉哼著，一麵打了潭秋一拳，似嗔帶怒，告訴他“剛才氣死我啦，又有一個討厭的人來找你，老實招待，又拿了多少，叫我幫你善後？”
    潭秋不甚明白：“那倒是奇了，我確確不曾在私下收客人下的禮金。”
    瑤玉見他言意懇切，驚出身汗來，心裏又有點慌：“呸，那他怎麽連個子也不給就跑了？……”細念之，瑤玉發現提也沒提要纏頭的人正是自己，臉上神色甚是不好，一邊碎碎念，“長得好看，可是酒鬼一個，沒句正經話。”認定與自己的魯莽毫無幹係。
    潭秋被瑤玉罵罵咧咧生氣的樣子逗笑了：“來這個地的人能有誰會說正經話……可是，這幾日我確實沒與客人下禮，這會是誰呢？”
    “他……是教人攙過來得，小廝說要吩咐潭秋相公服侍，啊，似是扶柳閣的人罷……那個酒鬼趴在桌上好睡，我無聊便撫琴去了，後來他醒過來，村言村語，呼呼喝喝，沒個樣子……潭秋怎麽了？”
    潭秋但聽他說到扶柳閣，心下一驚，悉知華豐布行的錢老板在扶柳閣包了場子約聲名赫赫的秦二爺談筆買賣，自己亦作舞伎得以一睹秦爺之容與，實是傾倒萬分，後來舞畢便趕了其他的場子……後來……難道瑤玉說的討厭的人是……
    瑤玉被潭秋額上的涔涔汗漬嚇一跳，用羅帕輕輕拭去，不無關心道“秋，怎麽了？”
    潭秋把瑤玉的手握在手裏，雙瞳慢慢又恢複了往昔神彩，隻是定定地看到他清澈的眸子裏：“瑤兒，快說說那人長什麽樣子，是不是冠玉麵，穿一身翡色袍子，手裏有一把黑檀骨扇子？”
    瑤玉好笑起來：“對啊，秋，你怎麽知道這樣清楚，他是誰，以後好教媽媽要纏頭去。”要說監坊裏的歡笑男女，思忖人心的本事一流，打量一眼便從衣著行頭把身價估個七七八八亦是項看家絕活，小小人兒心思玲瓏剔透，早知那抬來的人身價了得，卻是不動聲色，少年意氣，話語言辭吃不得虧，哪還顧那麽多去。
    潭秋隻覺身子一軟，愣了好半晌，道：“瑤兒，你可知道，秦二爺，秦雲深正是他啊。“
    迭翠坊的小倌們從來沒有少議論那些心裏傾慕的官人，一個秦二爺更是被傳為天仙般的人物，小倌之中，又屬淩霄閣的瑤玉最淡，因著身子小，嗓兒嬌嫩，便做了琴倌，三歲被賣入迭翠坊，迫著學琴，終艱難玉成，撫得手好琴又嗓子好，自有人慕音而來，就留他作了清倌，他隻差潭秋七個月小，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感情頗是深厚，潭秋被第一個男人買下的時候，瑤玉偷偷哭了很久，但料瑤玉自己亦不能好過稍許，嗓兒終要變啞，身子自難保些時日，誰願閑來無事買一個微鄙小倌的琴聲呢。每想至此，瑤玉隻能惴惴，心如在冰窖底般難受。
    當其他小倌談得麵紅心跳的時候，瑤玉隻是在一邊撥出流麗音色來，八風不動，定如和尚。
    剛才的客人倒叫瑤玉覺著新鮮的好奇。一聽秋說是秦二爺，白淨的小臉騰得變得通紅，咬了咬唇，賭氣道：“量二爺原來也不過如此，吟吟蹩腳的詩，又不付錢，還酒鬼呢。”
    “瑤兒，是不是你薄待他了？”
    瑤玉紅著臉蔫蔫地頷頷頭，輕聲道：“我還不客氣地把他趕走啦，可他一點慍氣也無呐。人家就算有點得寸進尺，可也不能全怪我啊。”
    潭秋歎口氣：“算了，去就去了把，沒什麽好留的，嗯，我也累了，歇息罷，瑤兒？”心念著下次見了那人要好好問清楚了，不自覺甜甜一笑。
    “嗯，對不起，秋……”聲音哀然，不敢看去秋的目光，輕輕拉了拉少年的衣角。
    “沒什麽的，再說今天也實在是乏了，一個秦爺有多少好看的，你當我是花癡呢，再說你不趕他，我也伺候不得他。”潭秋柔柔的微笑著，親愛的撫了撫瑤玉深鎖的眉。
    少年若有若無的清香讓瑤玉不覺羞赧起來，慢慢有赤紅了臉頰，迷惘的仰起臉，望了望潭秋。
    “也隻有瑤玉才會把那樣的俊秀人物毫不猶豫地往門口趕吧。其實我很羨慕瑤兒呢，所以絲毫不要再自責了，好不好？”
    “嗯……”
    良久，“秋，你剛才那句話不是在諷刺我吧？”
    “你說呢，嗬，說我不遺憾才假呢，睡吧。”
    綠紗窗外蟲聲稀朗，終而隨著漸起濃鬱的睡意飄渺去了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