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類啊。”依帆如是作下判斷。
    “一個，吃了人魚肉的可悲人類啊。”她輕輕的歎息。
    女人身形明顯一震，那雙靛藍色的瞳流露出不能言語的悲哀，“我不記得了。”她垂下頭，任由波浪般的長發垂到眼前遮住蒼白的麵頰，“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活了三百多年，什麼都不記得了……包括自己是人還是魚什麼的，都不記得了。”
    三百多年？依帆皺眉，嗯，對於一個人類來說，那確實是活得過於久遠了。傳說中，人魚的肉有令人不老不死之效，令無數人趨之若鶩……
    沒想到，現在自己的麵前竟活生生的站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例子。
    女子一邊不住垂淚，一邊身上開始發生變化——碧色的長發水藻般舞動飛散開來，手上、叫上纏著的繃帶鬆散的落下露出法郎一般完美的肌膚，瘀傷自動的隱去，臉剛腫起的臉頰都恢複無瑕。
    “他很害怕……他害怕我自動痊愈的能力，所以我總是想方設法延遲……”木偶般的表情終於一寸寸在臉上碎裂，女人嬌小的身軀震顫著，將臉埋進手掌哭泣，“可他還是受不了。”
    “隨意你才會故意不避開傷害，是麼？”依帆眼中顯出一絲憐憫，“這些傷口，也有你自殘留下的吧。”
    女人默默的點頭。
    “為什麼這麼做？不疼麼。”
    女人囁嚅：“反正隻是時間問題，總會好的。”
    “我知道，可使疼痛還是會有的吧？你隻是不死而已，又不是怪物。”
    女人淚眼朦朧的看著她，“疼痛什麼的，已經沒有關係了……如果他能接受我，怎樣都好……可是他要是受不了，我不會阻止他的。”
    “為什麼非是‘他’不可呢？”
    “啊……”女人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因為就是他啊……剛開始他對我總是很好的，後來即使得知我不老不死也很高興的娶了我……再後來開始懷疑猜忌恐慌，最後受不了瘋了死了……什麼都用。”
    “已經很多次輪回了麼？”
    “是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還是那個問題，你怎麼知道你要找的就是‘他’呢？你又如何知道你找到的就是‘他’呢？”
    “……感覺而已。”女人給出了一個很模糊的答案。
    “你就打算一直找下去？”
    “是。”女人完美的臉露出似乎可以稱之為“堅忍”的表情，隱隱的還有些悲涼，“這就是我生存的意義啊……”
    “你……真的是想和他在一起麼？”依帆悠悠地說。
    “嗯？”女人像是怯懦般嬌小的臉蛋露出疑惑的樣子。
    依帆與之正麵相對，直視那雙一眼望不到底的靛瞳，慢慢地、如同鼓惑般輕聲問道：“你、真的是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才如此執著的麼？既是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轍？”
    “我……”女人看著依帆，眼中彌漫出慌亂，“我……不知道，可如果不是這樣，那又是怎樣呢……？”
    依帆淡淡的微笑，“是啊，是怎樣呢？這個問題恐怕不應該問我吧，而是應該問……”她伸出食指，輕輕的點在女人的胸口，“問你的這裏才是吧？”
    女人喃喃“我的……心？”
    “是，請您靜靜地傾聽內心的聲音，不要令外界的幻想迷惑你的思想，好好感受你心底的呼喚——你，究竟在渴望什麼？”
    “我……我渴望的是……”接受依帆近似催眠的引導，女人迷失而空洞的眼神開始混沌，“我隻是……我隻是寂寞啊……”一行清淚徐徐地從她無瑕的側臉墜落，浸染出一地的傷懷。
    依帆眼底悲憫更深，“三百年的光陰對於人類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的負擔，你的永生注定伴隨著不可磨滅的孤寂……你隻是想找個人來陪你度過這漫長無盡的歲月啊。”
    而女人隻是無聲的哭泣著，無法凝結成珍珠的淚水不斷的滑落。
    可悲的是，若是人魚還可以回歸大海……可是一個既非人魚又非人類的人呢？她不是真正的人魚，所以無法回歸大海；她不是真正的人類，所以沒有一個人可以陪她走到永遠。
    如此孤寂的存在，是否在她咽下人魚肉的那一瞬就有所領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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