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秋高氣爽。
    名揚小學的新生報到處人頭攢動，場麵鬧哄哄的。這是集團內部子弟學校，因為教學質量和升學率在市裏首屈一指，所以盡管外麵的學生進來要交不少擇校費，還是有很多本地家長咬著牙勒緊褲帶送孩子來讀書。
    丁一一背著個碩大的空書包，大模大樣地走進一年級二班。平時玩得好的小朋友都在同一個班，像是鄭嘉宇、鄧明月啊。妞妞因為年齡太小學校不收，昨天晚上還在地上打滾耍賴，哭著喊著要來上學，被爸媽好一頓揍。
    “你叫什麼名字？”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問。
    “丁、一、一！”叉著腰扯開嗓子大喊。
    大概沒見過這麼凶悍的同類，問話的人嚇了一跳，身子直往家長身後躲。
    “我叫丁一一。”語氣放緩了。見她還是滿臉驚慌的樣子，一一低頭沿著牆邊找了一圈，撿到半截粉筆，興衝衝地跑到黑板前踮著腳尖寫下自己的名字。
    “一二三的一啊，哈哈！”膽子大的男孩使勁笑，家長繃著臉製止，再看看黑板上歪歪扭扭蟲子似的三個字和一臉囂張氣焰的小丫頭，也忍不住笑起來。
    哼，就知道他們會笑話這個名字。一一有些不爽，不過跟嘉宇打打鬧鬧很快就忘記了。
    一一的名字是奶奶取的，話說孫女出生後，奶奶見是一個不帶把的，心裏有些不高興，取名的時候說，就丁一吧，一字排在最前頭有意義。後來丁媽覺得這個名字太虧待女兒，左思右想後又加了一個“一”，念起來琅琅上口，還像那麼回事，上戶口時便報成“丁一一”。
    可一一很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三個字，筆畫卻隻有四劃，一秒就寫完了，真沒內涵。不像鄭嘉宇、周婷、上官謹言他們的名字，多麼複雜多麼高深啊，就連妞妞這樣的小名寫起來都要費一番勁。可她的小名呢？丁二，無論怎麼寫，仍然是四劃！
    一年級的課程有語文數學，加上自然體育美術等等。小學不比幼兒園那麼寬鬆，早上要早起、上課不能吃東西、回家有家庭作業……這些不說，讓一一異常鬱悶的是，為什麼聽課時要雙手反背兩腿並攏？為什麼脖子要挺那麼直？為什麼不能跟後排的嘉宇說話？為什麼連眼睛都不能四處瞟？想起前陣子還嘲笑妞妞上不了學，現在一一最羨慕的人就是她了。
    第三節課學自然，講台上的女老師聲情並茂地講著春夏秋冬四季。一一邊絞手指頭邊吞口水，今天早上偷懶睡過頭了，隻吃了一個雞蛋就被媽媽催著來學校，這會早就肚子餓了。
    “你餓嗎？”她小聲問同桌。同桌就是開學那天問名字的小姑娘，叫賀檬。
    賀檬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黑板，生怕老師批評，隻敢輕輕搖頭。
    “我餓……”一一雙目呆滯地盯著老師。老師長得很漂亮，兩隻眼睛又大又亮，像前幾天吃過的葡萄。圓臉紅撲撲的，像又紅又大的蘋果……葡萄呀蘋果呀……肚子裏咕嘟咕嘟響個不停，一滴口水滴到桌上，她忍不住伸手拍向文具盒。
    啪！聲音很響，老師嚇得忘了詞：“……丁一一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她大大咧咧地站起來：“楊老師，什麼時候放學呀，我肚子餓死了！”
    底下放聲大笑。
    老師剛從師範學校畢業，年紀太輕臉皮太薄，立即被學生鬧了個大紅臉：“嗯，一一同學你坐下，這是在課堂上，如果有什麼問題要先舉手。還有，我們上午有四節課，這才第三節，要等到……”
    “可我餓了，幼兒園的老師都給我們發東西吃，老師你什麼都不發，連餅幹都沒有。嘉宇你說是不是？”
    “就是。”嘉宇猛點頭，周圍又是一陣嬉笑。
    老師臉上有些掛不住：“同學們，你們現在讀一年級了，是小學生了，老師是怎麼教你們的？要聽話，要好好學習，不能像在幼兒園那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我媽說有問題可以跟老師講，我現在餓了怎麼辦？老師！”
    “餓也要等下了課再說，現在是上課時間。你坐下，同學們我們繼續上課。”
    不給吃的就不坐！一一強著站直身子，扭頭往後看，嘉宇正吐著舌頭做鬼臉。
    楊老師生氣了，沉下臉不說話，轉身在黑板上畫花朵。
    為什麼都不理她？一一越想越餓，越餓越煩躁，忍不住跺腳猛拍桌子：“我媽騙我，說什麼有問題都可以找老師，我現在肚子餓，可老師不理我，東西也沒得吃！媽媽騙我！”
    楊老師驚得手裏的粉筆都掉了，圓圓的臉蛋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丁一一同學……你媽媽說得對，有問題可以問老師……可這是上課，上課不能搗亂，要仔細聽講……”
    “媽媽沒騙我，那就是老師不幫我！”
    “老師不是不幫你，但上課時間怎麼能吃東西呢，開學的時候老師怎麼說的……”
    “老師不讓我吃東西就是不幫我，都是騙人的！”砰砰，一一繼續拍桌子。
    “你先坐下，坐下好好聽老師講課，不能拍桌子。同學們不要笑，安靜……安靜！你坐下，不許再拍了！”
    好，不拍桌子就跺腳。咚咚咚！跺得山響。
    教室裏炸開了鍋，笑聲叫聲拍桌子聲跺腳聲，把老師氣得眼裏波光點點，伸直的手指微微發顫：“丁一一，你給我站後麵去！”
    站就站，誰怕誰！一一昂首闊步走到教室最後麵，姿態很標準地麵對牆壁站好，然後習慣成自然地用額頭磕牆。一下、兩下、三下……
    “你在幹什麼？叫你站好！”
    她繼續磕。七下、八下……十一下、十二下……
    “老師走了！”嘉宇拍著手喊。
    一一回過頭，隻見教室裏雞飛狗跳，楊老師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一跟在班主任程老師身後剛進辦公室，旁邊幾位老師就笑：“喲，怎麼搞的，這麼快就進老師辦公室了呀。”一一在大院裏很出名，很少有人不知道這個淘氣鬼。
    “小楊老師剛來，還不知道我們一一的大名呢。”程老師笑著搖搖頭，轉身對學生板起臉，“你行啊，都把老師氣哭了，道歉去。”
    一一摳摳鼻子：“我餓了，楊老師不給我吃東西。”
    “你還有理由，嗯？老師是怎麼教你的，你現在是小學生了，要懂得課堂上守紀律，不能講話不能吃東西，更不能拍桌子搗亂，你看你在班裏造成多大影響……”
    一一扁著嘴不說話，一邊聽訓一邊打量辦公室，眼珠子骨碌骨碌亂轉，瞟到門口進來一個男生。啊，冤家路窄。
    “老師好。”冤家禮貌地鞠個躬，得到老師一致點頭微笑。
    “丁一一啊，你看看上官謹言同學，”程老師立即現身說法，“多優秀的孩子，有禮貌學習成績又好，年年考第一，年年都是三好學生，做什麼事情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哪像你這樣調皮搗蛋，還帶著同學起哄，多跟他學學知道嗎！”
    優秀生站在角落的桌子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過來。
    一一恨得牙癢癢，臉上還是笑嘻嘻的：“是，老師，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你這孩子。”知道多說沒用，程老師從抽屜裏摸出一個包裝袋遞給她，“填下肚子，以後早上要記得吃飽，要是餓壞了，學習怎麼辦？”
    “我不愛吃這個。”一一看了眼，就皺起了眉：什麼牌子的餅幹呀，還不是夾心的。
    “這丫頭，”程老師無可奈何地點點她額頭，“不吃算了，去給楊老師道個歉，要真心誠意地道歉知道嗎？快點去。”
    楊老師躲在走廊盡頭的休息室裏，因為被一年級小學生氣哭了，不好意思回辦公室。一一硬著頭皮進去時她眼眶還紅紅的，見到調皮學生先板著臉不吭聲，爾後看她認錯態度還算可以才逐漸緩和下來，隻和顏悅色批評了幾句。
    可一一心裏不爽，沒吃到東西幹嗎還要受批評？她晃著腦袋嘀嘀咕咕往教室走，聽見身後有人喊她，回頭一看又是優秀生。
    “跟老師道歉了嗎？”謹言捧著作業本趕上來。
    她翻個白眼：“要你管。”
    “你就不能老實點嗎，老師都給你氣哭了。”
    “不是我氣的，是她自己想哭。”
    “還能無緣無故哭啊？”謹言笑笑，這小丫頭真能掰，“以後別這樣了，上課好好聽講，還有……”樓梯口突然衝出一個高年級男生一下子撞在謹言身上，作業本嘩啦一聲全掉了。
    “沒長眼睛啊！”高高壯壯的師兄很不客氣。
    “是你衝過來的。”謹言彎腰撿本子。
    “嘿，還怪起我來了！”
    一一心裏正燒著火，聞言大怒：“不怪你怪誰？是你撞上我們的，道歉！”才跟老師道完歉，現在剛好讓他道個歉補回來。
    謹言拍掉本子上的灰，不滿地瞟男生一眼：“本來就是你撞上我的。”
    “撞你了？”男生推他一下。他正蹲著整理作業本沒防備，往後一仰坐到地上。
    敢在她麵前打人？！潑猴的小宇宙瞬間爆發，手指往鼻子底下一掃，衝過去掛到人身上使出絕招。男生使勁甩沒甩脫，大聲罵起來，一一氣急，揪著他衣服拚命搖：“還罵不罵？還罵不罵？”
    “你鬆手……不罵了……”腦袋都被搖散黃了。
    “一一，別打了。”謹言爬起來把她從男生身上抱開，男生氣急敗壞地後退兩步沒再敢挑釁這隻猛獸。小丫頭看起來瘦瘦小小，打架可不含糊。
    “就你笨，連打架都不會！”瞪謹言一眼，一一轉向男生，“我告訴你，誰都不準在我麵前欺負他，跟他說對不起！”
    “算了。”謹言想息事寧人。
    “不行！”
    “怎麼回事，啊？”兩位老師急匆匆跑過來，其中一個對潑猴的行徑非常了解，“打架了？是不是你丁一一？”
    “不是！”謹言搶著回答，手一指男生，“是他撞上我了，一一想讓他道歉，他不肯。”
    老師沉下臉：“就這麼點小事吵什麼，道個歉趕緊回教室。”
    男生很識時務地低聲說句對不起，老師又教育了幾句，揮手讓孩子們各自散開。
    “你連架都不會打，真沒勁！”一一對優秀生的表現非常失望。還是嘉宇好，雖然打不贏，但好歹有打架的膽量。
    “我不是不會，是不能打。”
    “啊？”一一沒有聽懂，以她目前的智商還沒法分辨這句話裏不會跟不能的區別。
    “以後你也別打架了。”
    “我不打誰罩你？”
    “你罩我呀？”謹言認真地看著她，小丫頭一張小臉滿是汗，頭發亂得像雞窩，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冒著火。剛才打架那樣像隻憤怒的小獸，他撲哧一聲笑彎了眼，“要不要吃東西？我帶了巧克力。”
    “吃！”一聽吃的來勁了，她兩隻小手立即捧到他麵前。
    他從褲兜裏抓了一把放她手裏。
    “一二三……就四粒？還有沒有？”一一眉頭皺成結，把巧克力塞進自己兜裏，伸手把他口袋上上下下翻個底朝天。
    他張開雙臂任她翻：“以後記得早上要按時吃飯，要是餓了來我們班找我。”
    “……沒了。”失望地翻翻眼睛轉身就跑。
    “唉，記著要吃早飯，上課的時候也別搗亂了。還有，少打架！”
    “不要你管！”一一回頭怒目相向，“再煩我就打你哦！”她舉舉小拳頭。
    “你看路，前麵有……”謹言無奈地提醒她，才發出sh的音，咣！一一已經貼樹上去了。烏鴉嘴！她揉著額頭狠狠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