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熙曆十八年的盛夏，離鏡宮布滿了黑色。
    雖然已有了心理準備，但在看到那正中大大的奠字時，星辰還是眼前一黑，扶住了一旁的柱子。
    “大護法，節哀吧。”臂纏著黑紗的弟子勸道，眼睛通紅。
    星辰點點頭，輕聲道，“將大門封了，無論是誰都不能進來。”
    弟子依言行事。
    大堂中擺著兩口棺木，都是上好的南海沉香木製成，他走上前去，細細的撫著右邊的那一口。
    這些年來，不知是對她有怎樣的一種複雜的感情，她是主子，是姑姑，也是救命恩人，他對她的承諾，是照料好她的兒子，他也做到了。他輔佐著他，一路向武林的巔峰攀去。
    而從現在開始，她再也看不到這之後會發生什麼了。
    “姑……姑……”艱難的從喉中發出這樣的聲音，星辰閉上了眼睛。
    而這兩口棺木中，其實隻有一個人。
    離鏡宮瀾雪園。
    瀾雪園的密室中，慕容衡宇在與父親做著最後的交談。
    三日前他回到離鏡宮的時候，紀昀瀟已經離開了，臨走前還很囂張的在繡玉穀中放了一個煙火。那時正是夜裏，煙花燃遍了整個天空，驚了尚在離鏡宮的瓔瓔。
    紀昀瀟是用離鏡宮的功夫，加上自己的內功心法來殺害紀千黛南鏡淵夫婦的。
    退隱之後，她已決意不再使用武功，而那瓶相思卻已將兩人緊緊的係在了一起。
    壽數同享，再不變老。同時，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雖然紀昀瀟是傷害的她，實際上南鏡淵受到的傷害，不比她少。
    那一日，他隻看到寒光一閃，隨後就是妻子倒在了自己麵前，而自己的心，在刹那間疼痛徹骨。
    紀昀瀟想必知道兩人血脈的聯係，所以一擊得逞後，冷笑著說道，“這招式，可是你們的寶貝兒子親手教給我的。”隨後，就在繡玉穀中放起了煙火。
    待到瓔瓔趕到的時候，紀千黛已然閉上了眼睛。
    所以她至今不能原諒自己，她竟然連凶手是誰都沒有親眼看到，她所做的一切，隻是看著南鏡淵滿襟鮮血的呆坐在地上，懷裏抱著妻子。他的嘴角還在不斷溢出血跡，她知道，他的傷，自內而發，已然不治了。
    所以慕容衡宇回來後，她將自己關在了房間之中，不再出來。
    那是對自己的懲罰，也是對他的不敢麵對。
    慕容衡宇無暇去理會她，他忙著為父親療傷，雖然明知那是於事無補。
    南鏡淵微笑著。
    他見到兒子後，就一直微笑著。似乎是從前與兒子相處的時間太少，以至於到了這最後一刻，原本是想同兒子多說說話，意識卻在逐漸模糊。
    雖然已經不再吐血，體內的力量卻在逐漸減少，他製止兒子無謂的努力，示意他坐下來。
    慕容衡宇的眼中滿是血絲，看著父親的眼神除了愧疚就是自責。
    然而南鏡淵輕笑道，“我和你娘親過了這些年，也已經倦了，這樣的結果，對她來說也隻是解脫而已。”她早就對這樣平淡的生活感到了倦怠，作為一位穿越者，她的前半生豐富多彩，也曾叱吒風雲、隻手遮天。後半生隱居在了繡玉穀，也是平靜溫馨，隻是縱然是生命中最深的愛戀，，卻始終抵不過時間。
    慕容衡宇緊緊的握著拳，半晌才聲音低沉的問道，“紀昀瀟為何要殺娘親？”
    南鏡淵輕輕笑了起來，伴隨而來的是劇烈的咳嗽，“他，他本不叫做這個名字。”
    慕容衡宇修長的手指微微一動。
    “他姓宇文，是宇文修裔和葉昭影的兒子。”南鏡淵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中帶著滿滿的疼惜，“隻不過，兒子，不要再想著報仇了。”
    “父親為何這樣說。”慕容衡宇望向父親的眸子，兩雙有著奇異顏色的眼眸對視，一雙滿是解脫，一雙卻滿是悔恨。
    “冤冤相報何時了。”南鏡淵輕歎，“你娘親當年和宇文修裔就有一段解不開的孽緣，現在他的兒子殺了你娘親，你又要殺了他報仇，這一代一代下去，何時才是個終止，不如就這樣結束了它吧。”
    慕容衡宇垂下頭來。
    “我知道你很不甘，但是，如果能就此保你一世平安，那也就不枉我和你娘親的一番苦心了。衡兒，接下來的話，你聽著。”南鏡淵緩緩道，“離鏡宮的宮主都是聲名卓著、驚才絕豔的人物，隻是大都早夭，原因你在洛陽的時候也應該發現了。”
    慕容衡宇的唇蠕動了一下，卻最終沒有說話。
    “沒錯，就是因為心中牽掛太多，以至於在內功練到最後一重時，會走火入魔，以至於身死。”南鏡淵微笑著說道，“這就是為何我一直不允你去練最後幾重的原因，既然你有了心上人，就更不需要。所謂的無所不能，又有什麼？”南鏡淵緩緩的閉上了雙眼，“你喜歡的人，是他吧。既是如此，以後就要經曆更多的批判。沒有我和你娘親在身旁，我的兒子，你將……如何啊……”
    直到閉上雙眼，他仍在微笑著，輕輕捏著兒子的手，似在歎息，又似是解脫。
    這些年的醉生夢死，都不過轉瞬即逝，直到死亡真的來臨，才發現那隻是浮生一夢，刹那間，他隻感到，溫暖。
    似乎多年前的春日，梨樹下的紫衣少女，嬌俏動人，輕輕頷首，“你叫什麼名字？”
    黛……
    心滿意足的沉入了黑暗，自此永無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