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著一隻隨身行李包，在公司同仁的眼中正式“下放”到了H市。
    其實我寧願在小而閑適的地方生活，沒有太多的野心，不用付出無法估量的代價。
    我喜歡這裏，這裏是我的出生地，有著和我一樣的脈搏跳動的節奏。
    雖然在那個年代，順應時代洪流，我隨著知青子女返鄉參加高考的高潮在高二那年去了S市，那父母眼中的大城市，真正的家鄉。
    我永遠不能於父母一樣，根深蒂固的認為S市是故鄉，H市是鄉下。
    我一直認為，現在腳踩的地方才是我的根，雖然這裏早已經沒有了我的生活軌跡，沒有親屬、舊居和家人。但當我受傷的時候總是選擇逃到這裏舔舐傷口，這次也不例外。
    我擁有3個城市求學的生涯，但是隻要夢裏出現學校的場景都是在H市那個尚屬簡陋的校園場景，從未出現後來大城市漂亮學校裏的任何一幕。
    當年我反叛般地逃離S市後，父母也因為受不了驚世駭俗、離經叛道的行為而引發的一係列震動和影響，不得不選擇離開他們的故鄉南下去了G市。
    世事總是難以預料。
    當初奮力掙紮的一家人，最終誰也沒有留在夢想中的S市。
    而如今，我第一次來到了沒有雷鳴生的城市。而父母平靜生活在G市的姐姐那裏，帶著剛出生不到一周歲的可愛孫子，享受天倫之樂。
    在姐姐給我的電話中會提到父母很滿意南方的生活尤其是過冬不冷，還希望我能夠去G市和他們彙合。
    姐姐電話裏語重心長地說：“彤彤，如果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到姐姐這來，好麼？來看看你的小外甥，長得和你小的時候一個樣子呀……”
    “生兒多像舅嘛……像我多帥啊……姐姐你賺到啦……”我雖然還是貧嘴，可鼻子有些不受控製的發酸。
    當年在父親震怒的目光母親的淚水中我就已經死過一次了。
    我當時就發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選擇自己勇敢去麵對，不管傷的多重，也不想再讓年邁的父母為我的人生付出任何代價了。
    H市的巨大變化是我始料未及的。
    坐在出租車上，我看著到處在拆遷修路的烏煙瘴氣的有些陌生的城市，我與司機師傅調侃道：“怎麼H市也受地震影響那麼嚴重麼？沒聽講啊……”
    這一句話讓司機哈哈大笑，並打開了話匣子。
    出租車司機總是一個城市發展最有發言權的人。師傅從大拆違到房價飛漲，從修路說到新區，我突然覺得自己剛才那一點點的那種陌生感完全消去了。
    這裏還是擁有我最多回憶和生活軌跡的家鄉。
    就算是有雷在身邊的城市，也一直不能讓我有歸屬感，隻知道是在他身邊而已。
    我突然心念一動，讓司機師傅轉道去我的初中學校看看。
    不知道那個老音樂教室讓我興奮不已的新鋼琴是否已經淘汰更換？
    煤渣鋪設的運動場是否還有學生對著簡陋的球門揮灑著自己是貝克漢姆的夢想汗水？
    那個長得像張信哲的生物老師是否還擁有一大批跟著後麵喊阿哲老師的學生粉絲？
    可當我真正站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卻驚訝的合不上嘴。
    新蓋的教學大樓，裝潢的十分宏偉的新校門，穿著漂亮校服的挺拔的男女生，還有遠遠望去十分壯觀的紅塑膠正規跑道。
    是啊，十幾年啦……哪裏會沒有變化……嗬嗬……
    我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我也變了吧，是不是滄桑了？
    視線竟然有些模糊。
    “蘇——瑞彤？”一個略帶疑惑的聲音把我從濃厚的思故情緒中拉出來。
    有人喊我麼？我驚訝的轉身，一個微笑出現在麵前。
    “果然是你。”笑容更散漫開來，斯文書生氣的黑框眼睛下是一張生動的臉，他眉弓略略一挑，說道：“喂，不是不認識我了吧？”
    “陸言哥哥……”
    “嗬嗬，不錯不錯，記憶測試過關！”
    我臉微微一熱，一時情急就說出了這個小時候經常叫的名稱，還哥哥咧……不過算起來，我和他還真有點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他的小姨嫁給了我的舅舅……
    這個人明明隻比我大4個月，隻因為是在9月1日之前出生，就壓了自己整整一個年級。那個時候和這個家夥幾乎算是形影不離吧，當然是讓父母喝斥的雞飛狗跳的時候，嗬嗬。
    “彤彤……”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還沉浸在童年記事的時候，一時有些迷惘，抬起尚在迷朦的眼睛望向他。
    理智告訴我，不是雷，這不是雷在喚我啊。
    陸言似乎有些愣住了，沒想到我會這樣花癡的看著他吧，耳朵出現可疑的紅暈。
    “喂，你又喊我這個小名，讓我一下子覺得鬱悶到又做你的跟班了呢……”我微笑著對他說。
    然後，我們相視一起大笑了出來，剛才的尷尬一掃而空。
    他有些感慨地說：“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呢，你那個時候跟在我後麵騎馬打仗掏鳥蛋……哎呀……”言辭中似乎在感慨自己當年的風光呢，似乎還有些好日子一去不反的可惜？
    我歎了口氣，“是啊，是啊，那個時候我就是個跟屁蟲呢……”我的無憂無慮的小時候可的確少不了這個家夥的存在啊。
    “你怎麼會在咱們學校前麵站著？”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的行裝，“看你的樣子怎麼像剛下飛機？喂喂，你小子不會又離家出走吧？”
    我翻了下白眼，什麼叫又啊……
    “這是什麼表情啊，你有前科的哦。記得小時候，我們商量好沿著鐵路線出走的，可你還沒有走到2裏地就哭的跟個小猴子似的，最後死活不願走要我背你回去，破壞了我們全部的大計好吧。”
    這也敢說！“我是扭到腳了好吧！”我無力地辯解。心裏卻苦澀，我光輝的離家出走記錄何止那一次孩子氣的玩鬧。
    在高考報誌願的時候，家人讓我報S市本地的學校，分要求的低好考不說，還能將戶口留在本地，這才是最最重要的。但那是我對家裏最瘋狂的一次反叛，我那次驚天動地的離家出走，和雷鳴生一起。因為他填好了我的一切誌願，和他一起考到他要去的城市，違背了家人為我所做的一生的規劃。
    而當時的我覺得，隻要他在的地方，就是我應該在的地方，哪怕是火星。
    愛情，真的讓人昏聵啊。
    我扯了扯嘴角，拍拍身上僅有的一個包，說：“這回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公司下放。這次是真的要留在這個城市了哦。”
    陸言盯了我半晌，表情有些奇怪。
    我突然想起來問：“還沒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呢？”
    “緣分啊！”他突然笑得好燦爛。
    我瞪大了眼睛。不會吧。這麼爛的理由。十來年沒見，眼前這個家夥自詡哥哥的家夥好像更加不靠譜了唉……
    “喂，幹嘛一副頭痛欲裂的樣子？”他撇嘴笑了下，揚揚手中的書，說：“我是偉大的人類靈魂工程師啊！這是我的工作單位。”
    那個讓所有老師都頭痛不已的頑皮孩子王，讓所有家長列為不受歡迎人物的人——會做了教師？會不會教壞小孩啊？
    他用手中的書作勢拍了一下我的頭，“我可不會教壞小孩子！你腦瓜裏麵都在想些什麼啊……”
    他怎麼知道我在腹誹他啊，難不成我的表情真的那麼明顯麼？
    “哼哼，你三歲的時候，眼睛一轉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他故作鄙夷的樣子，下一刻又高興的笑了起來，“彤彤，你的樣子根本沒怎麼變啊，完全就是放大版哦……連性情也是一樣，什麼都寫在臉上了，和小時候一樣，被我吃得死死的，哈哈……”
    看著他亂沒品的笑著，我無奈了。我真的這麼的容易看穿麼？那為什麼我的難過我的不安，雷看不穿？不，不是他看不穿，隻是他不屑於理睬罷了。
    “幹嘛突然這麼傷感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豪爽地說：“放心，你這麼大了，我不會再欺負你啦。既然到了我的地頭，就什麼都不要想，跟著我就行了！”
    他大力的拍著我的肩，讓我齜牙咧嘴。
    對這個家夥的承諾還真是……要有所保留吧。
    不過，看著他溫暖如陽光的笑臉，我突然有種幸福的感覺。
    故鄉，就應該是這樣的吧，還有一個如假包換的青梅竹馬。
    我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