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失語者·似曾相識(外篇)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3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第一章
三個月前,我終於從醫院中走了出來。
長期的治療使我苦不堪言——姐姐說那是因為一場車禍所帶給我的。
而這場車禍之後,我感覺我忘記了一些事情。
像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卻又如同芒草,在千軍萬馬掃蕩下便被抹得幹幹淨淨。
但畢竟是芒草,縱使是千軍萬馬,也依然留住了原有的根部。
記憶中,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女子對我微笑,我卻看不清她的臉部,也聽不清楚她的聲音。
隻是記得她那絲微笑,是比任何殘陽都要美麗,卻似乎比風更容易消散。
姐姐卻說,這一定是自己的臆想——她認為我在醫院的這段時間,經常恍惚失神,她認為,這可能是輕度的臆想症。
但她並不知道,她那原本微笑的表情,在聽到我的描述之後,臉上隻剩下一抹怯色,以及幾絲難過,作為掩飾的微笑,瞬間便煙消雲散。
這便是為什麼我對這段記憶好奇的原因。
而我所找到的一個證據,是剛從醫院出來之後,第一天複學便遇見的一個女子,現在我想,我還是公布這段故事吧。
——僅僅作為,對她的感謝。
第二章
謝流霖吃力地攀上了學校的高牆,小心翼翼地將兩隻腿分別跨入校門內部。突然手一鬆,整個人便從牆上摔了下來。
並不是因為不小心,而是看到了地上有人,本來就做“賊”心虛的他,馬上嚇出了冷汗,還未鎮定下來手就鬆,然後就這麼五體投地了。
對於雙腿剛剛才恢複正常的病人來說,這種高度完全可以再一次摔斷腿——這是謝流霖的推斷,不過他覺得自己落地的時候挺安全的。
手肘剛觸地,碰到的並不是結實的水泥路麵,而是柔軟的墊子——這是做仰臥起坐用的軟墊,而且還墊了好幾層。
恐怕鋪上這幾層墊子的人,已經在牆後恭候多時,就等著自己下來了吧。
謝流霖想到這裏渾身就出冷汗,卻沒想到身後那人竟然還幫忙扶他。原本以為那手指的粗糙程度不亞於一塊抹布,卻沒想到,當那十根手指觸碰到自己的手臂時,卻是不由自主的安心。
溫暖,如冬陽;柔軟、細膩,如錦緞……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突然跳出這樣的句子。
抬起頭來,瞳孔收緊,他突然覺得眼前的是幻覺。
月光靜靜瀉下來,那是上好的銀色絲綢。她染上一身素色,如同披星戴月,從畫中走出來的女子。
那臉龐是說不清楚的幹淨,如同被細細雕刻的鑽石。她卻麵無表情,仿佛是被天所遺棄一般,往四分五裂的地獄裏投去。
“你是……”他站了起來,眼裏是毫不掩飾的驚訝,不知為何在她麵前,他倒是毫無所留。因為她和那個在記憶裏依稀遊蕩的影子,有著高度的契合。
或許這並不是夢,而是上天安排給他找回記憶的機會。
“你是叫謝流霖,是嗎?”一個小本子傳了過來,上麵娟秀幹淨的字跡在月色與小型手電筒的照耀下,似乎化成溪流,與那微笑再度契合。
都是些比風都還要難抓住的事物。
“是的。”他明白她是在故意轉移話題,但他並沒有拆穿她,而是點點頭,微笑著說道。
第三章
故事說到這裏,或許各位會認定這實在太虛了,但是當天晚上她給我的的確是這樣的印象。
我並不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
但是那種毫無保留所表現出來的情感,卻在一瞬間又被她自己封鎖,直到泯滅,我想沒有人會更比她契合我心中的那抹影子。
而很可惜我並未抓住。
真的是,遺憾。
第四章
“你來這裏幹什麼?”本子又傳了過來,上麵的語句配合著眼前女子毫無表情的麵部,他覺得她是在表現一種無聲的抗議。
“啊,是有東西忘記拿了……那麼你呢?”謝流霖剛說完,隻是覺得寒氣逼人,但眼前的女生隻是定神似的望著他,眼中似乎有一點星光。
不過似乎是帶著點怨恨,以及悲傷。
“知道教學樓怎麼走嗎?”二人從凝望中退出,女生繼續在本子上寫下自己的問題,然後遞到了謝流霖的眼前,用手電筒將本子照亮。
“大概……是那邊吧。”謝流霖指了指身後的那幢白色大樓,在月色下泛著清冷的幽輝。看著女生眼裏透出一副“你還不錯”的樣子,馬上認定了自己判斷的準確性。
“那麼你呢?”謝流霖眨眨眼,對著女生笑了起來。
女生馬上愣住了,然後低下頭,切斷了與他唯一的情感交流,隻是牽起了他的手,順著教學樓那裏走去。
感覺到女生手心冰冷的汗珠,謝流霖意識到她似乎是在緊張。
緊張……什麼?
謝流霖突然感覺到一陣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帶著歉疚與不安。眼前的女生很奇怪,有著與他記憶裏的那抹影子較高的契合度,可是她卻從來不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似乎並不能開口說話……
盡管他在黑夜中能夠從微風中辨別出,從她的口中發出來的小小的嗚咽,像是小動物一般在撒嬌,卻又完全不能摸透她的底。
“你……也是這裏的學生嗎?”女子將他牽進了大樓裏,黑夜滲透入他們兩個之間,仿佛隔著黑色的屏障,他覺得他必須要打破這種沉默,因為他想明白,她是誰。
“……”女生停住了腳步,等著謝流霖跟上,然後在月色下輕輕點了點頭,流瀉於肩的黑發便也跟著點頭。
“那麼……你來這裏的原因……是什麼?”謝流霖這時已經開始膽大起來,毫不顧忌地問起了她的一切,因為剛剛她那副比較誠實的樣子,似乎表示著她對他的警戒——或許是別的什麼——已經有所收斂了。
“……”她搖了搖頭,隻是邊走,邊透過窗望著那輪明月。
無言。
“對了,那麼你怎麼拿得到墊子,體育室不是關了門了嗎?”謝流霖指出了剛才的疑點。
突然,女生停住了腳步,望了他一眼,臉上帶有隱約的笑意,卻在黑暗的籠罩下看不清晰,她低下頭,左手的食指、拇指夾著手電筒,中指和無名指夾住本子——就像剛才那樣——將自己的解釋一筆一劃,如同雕刻一般,寫在本子上。
過了一會兒,本子遞了過來,上麵除了幾痕塗抹,下麵就隻有幾個字:“老師懶。”
謝流霖立即心神領會。說的也是,今天上體育課的時候他就發現體育室那鐵閘門特別難關,似乎得發動好幾個學生的力氣,才能關的上。再加上……比如說“老師懶”這種看似奇怪的原因,大概就可以解釋,為何女生可以“憑空”拿出幾張墊子給他當墊底的。
“不過你的力氣……還真的夠大的啊。”謝流霖笑笑說。
空氣中感到女生傳來的一聲簡短的氣息,那是對他的不滿。他當然是在跟她開玩笑啦,能這麼輕而易舉的拿到墊子,看來體育室的門開得比校門都大。
“那麼……你不怕被保安發現麼?”謝流霖和女生繼續往前走,走到教室門口,女生拿出鑰匙,借著月光,“砰啷”幾下,把教室的門打開了。
女生隻是搖搖頭,然後打開了教室裏的一盞燈,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進去。
“你是……我們班的學生?”謝流霖在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突然轉過身,發現女生正盯著牆上的那張名單看。
手指從上而下,發現自己的名字已經被迅速地從名單中刪除了。
“喂喂!”謝流霖不滿地轉過身,對著根本理都不理他的女生說道,“不要老是這麼不理人啊。”
女生卻隻是突然轉過頭,對著他,然後——使勁搖了搖頭。
“那就奇怪了……你怎麼拿到鑰匙的?”謝流霖真的摸不透這女生了,她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從保安那裏拿過來的啊。”本子馬上被遞到他的眼前,謝流霖會意地點點頭,然後道了聲“厲害”!他都不敢去保安那裏拿鑰匙……
將課本從抽屜裏拿出來了之後,他們立即離開了教室,他看著她關上燈,然後將門扣上,把鎖轉了兩轉,一切的動作都十分順手,似乎這扇門不是學校的,而是她家裏的一樣,但是謝流霖並未多說什麼,他明白的,其實表麵上看似的鬆懈,實際上卻依然警惕。
她如同天上那輪沉默的月亮,人們從古到今在猜測它的形成。廣寒宮、嫦娥、玉兔……直到現在的月球,但僅僅隻是探索,卻未能達到根部,解決最根本的問題。
二人走至校門口,女生跑到保安亭前將鑰匙還了回去,然後走到男生身邊,跟他一起出了大門。
第五章
故事寫到這裏……大家一定覺得很輕鬆了。
是的,那天晚上的確過得很愉快。
但是我沒想到這個晚上卻變成了一場永恒的夢。
夢裏人始終是在離去。
一切都隻是僅僅在作道別……罷了。
第六章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謝流霖與女生靠在牆上。“隻是停一小會兒,行嗎?”這是女生在本子上寫下的問題。
一直都處於沉默狀態的女生,突然抬起了頭,對上他的瞳仁,突然嘲諷似的笑了笑,搖搖頭。
“那麼……”
“是該走了……嗎?”女生將不知何時寫好的東西放在了他的眼前。他明白了,徹底的追問也的確改變不了什麼。
“那麼……你會笑嗎?”
突然的發問,讓謝流霖自己都覺得奇怪。
“剛剛……不是已經笑了嗎?”女生在本子上寫下,遞到了他眼前。
“不……是真笑。”
“為什麼?”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是淡淡的拒絕之意。
“不知道……”謝流霖搖了搖頭,說道,“大概……隻是覺得,你和我記憶裏的某個人,很像。”
風間沉默,樹葉與筆跡摩擦的聲音融合成音樂,她將本子遞過去,上麵有一滴淡淡的珠痕。謝流霖接過本子,上麵隻寫了一字:“好。”
“謝謝你!”謝流霖轉過頭,看到的卻是女生的笑容,和臉頰旁淡淡的銀線。
種種尷尬突然遭遇在二人之間,謝流霖大吃一驚。
那是比陽光還要溫暖的笑容,卻比風更容易消失,在月霜下,變得比麵具更容易破碎。
突然聽到了耳邊有海浪拍擊石岸的聲音,他似乎看到一抹人影正站在海岸線旁,凝望著大海的那一角。
群袂飛舞,發絲勾過臉旁,她轉過頭,微笑著望著他。
“謝流霖。”他突然聽到一陣悅耳的音色,是比鋼琴更美妙,卻比小提琴更舒緩,字字若珠璣落地,他望著眼前的失語者,頓時啞口無言。
“希望你能記得。”女生的腳步漸漸向後,她帶著皎潔的月光,然後轉身,如蝴蝶一般自自己的眼簾中飛逝。
謝流霖望著遠逝的背影,突然感覺到臉上一抹冰涼。
是淚。
第七章
之所以時隔三個月才將這件事發表出來,是因為事發的第二天,當我開始打聽這件事時,卻發現無人知曉此事,我隻好作罷,於是這件事情,再也無人問津,而我也隻能當南柯一夢看待。
如今我卻知道當初為何落淚,因為感覺,那月影下、記憶中、甚至那晚眼前依稀看到的景象,現在都開始模糊不清了,我發現我的記憶力開始減退——這可能是那場車禍帶來的後果。
而我卻依然不記得,那場車禍因何而起。